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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史紀事 .谷應泰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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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壬申,王稱疾愈,御東殿,官僚入賀。燕王先伏壯士左右及端禮門內,遣人召貴、昺,不來。復遣官屬內官,以所就逮名往,乃至,衛士甚眾,及門,門者呵止之。貴、昺入,燕王曳杖坐,賜宴行酒,出瓜數器,曰:「適有進新瓜者,與卿等嘗之。」燕王自進片瓜,忽怒且詈曰:「今編戶齊民,兄弟宗族尚相恤,身為天子親屬,旦夕莫必其命。縣官待我如此,天下何事不可為乎?」擲瓜於地,護衛軍皆怒,前擒貴、昺,捽盧振、葛誠等下殿。王投杖起曰:「我何病,迫於若奸臣耳!」遂曳貴、昺等,皆斬之。貴、昺諸從人在外者尚未知,見貴、昺移時不出,各稍稍散去。圍王城將士聞貴、昺已被執,亦潰散。北平都指揮彭二聞變,急跨馬大呼市中,集兵千餘人,欲入端禮門,燕王遣健卒龐來興、丁勝格殺二,兵亦散。燕王乃命張玉等率兵乘夜出,攻奪九門,黎明,已克其八,唯西直門未下。王命指揮唐雲單騎往諭守者曰:「汝毋自苦!今朝廷已聽王自制一方矣,汝等亟下,後者誅。」眾聞言,皆散。乃下令安集軍民。三日,城中大定。都指揮使余瑱既與謝貴合謀不遂,乃走守居庸關,馬宣巷戰不勝,東走薊州。宋忠自開平率兵三萬至居庸關,不敢進,退保懷來。
  癸酉,燕王誓師,以誅齊泰、黃子澄為名,去建文年號,仍稱洪武三十二年。署官屬,以張玉、朱能、丘福為都指揮僉事,擢李友直為布政司參議,拜卒金忠為燕紀善。金忠,浙江鄞縣人,精於卜。燕師將起,召忠卜之,以大吉告,遂署為紀善,命侍帷幄,用其謀策。時布政司參議郭資、按察司副使墨麟、都指揮同知李濬、陳恭等皆降。下令諭將士曰:「予太祖高皇帝之子,今為奸臣謀害。《祖訓》云:『朝無正臣,內有奸逆,必舉兵誅討,以清君側之惡。』用率爾將士誅之,罪人既得,法周公以輔成王,爾等其體予心。」乃上書曰:「皇考太祖高皇帝艱難百戰,定天下,成帝業,傳之萬世,封建諸子,鞏固宗社,為盤石計。奸臣齊泰、黃子澄包藏禍心,橚、榑、柏、桂、梗五弟,不數年間,並見削奪。柏尤可憫,闔室自焚。聖仁在上,胡寧忍此!蓋非陛下之心,實奸臣所為也。心尚未足,又以加臣。臣守藩於燕,二十餘年,寅畏小心,奉法循分。誠以君臣大分,骨肉至親,恒思加慎,為諸王先。而奸臣跋扈,加禍無辜。執臣奏事人,棰楚刺熱,備極苦毒,迫言臣謀不軌。遂分宋忠、謝貴、張昺等於北平城內外,甲馬騎突於街衢,鉦鼓喧鞠於遠邇,圍守臣府。已而護衛人執貴、昺,始知奸臣欺詐之謀。竊念臣於孝康皇帝,同父母兄弟也,今事陛下,如事天也。譬伐大樹,先剪附枝,親藩既滅,朝廷孤立,奸臣得志,社稷危矣。臣伏睹《祖訓》有云:『朝無正臣,內有奸惡,則親王訓兵待命,天子密詔諸王統領鎮兵討平之。』臣謹俯伏俟命。」書奏,詔削燕王屬籍。甲戌,燕王以郭資守北平,出師次通州,指揮房勝以城降。張玉曰:「不先定薊州,將為後患。」時都督指揮馬宣嚴兵守薊州,燕王命玉帥兵往攻。玉使人諭之,不下。環城攻之,宣率眾出戰,敗,被執,罵不絕口,遂死之。指揮毛遂以薊州降。玉撫定薊州,乘夜趨遵化,戒將士止殺曰:「行師以得人心為本。」因簡勇士,以夜四鼓登城,開門而入,城中始覺。遵化衛指揮蔣玉、密雲衛指揮鄭亨,皆以城降。
  甲申,燕兵攻懷來。時余瑱守居庸,簡練關卒,得數千人,將進攻北平。燕王曰:「居庸險隘,北平之咽喉,我得此,可無北顧憂,瑱若據此,是拊我背也。宜急取之,緩則增兵繕守,後難圖矣。」令指揮徐安、鍾祥等擊瑱,瑱且守且戰,援兵不至,乃棄關走懷來,依宋忠。燕王曰:「宋忠握兵懷來,必爭居庸,宜乘其未至,擊之。」諸將皆曰:「彼眾我寡,難以爭鋒,擊之未便,宜固守以待其至。」王曰:「當以智勝,難以力取。彼眾新集,其心不一,宋忠輕躁寡謀,狠愎自用,乘其未定,擊之必破矣。」遂帥馬步精銳八千,卷甲倍道而進。王據鞍指揮,有喜色。
  先是,宋忠紿將士云:「爾等家在北平,城中皆為燕兵所殺,屍積道路。」欲以激怒將士。燕王令其家人張樹旗幟為先鋒,眾遙識旗幟,呼其父兄子弟,相問勞無恙,輒喜,謂「宋都督欺我」,倒戈走。宋忠帥餘眾倉皇列陣,未成,王麾師渡河,鼓噪而前。都指揮孫泰先登,頗有斬獲;燕王擇善射者,射泰中之,流血被甲,慷慨裹血而戰,奮呼陷陣死。忠軍大敗,奔入城,燕兵乘之而入。忠匿於廁,搜獲之,並執余瑱,皆不屈死。都指揮彭聚亦力戰死。當時諸將校為燕帥所俘者百餘人,皆不肯降,發憤死。燕兵既克懷來,山後諸州皆不守,而開平、龍門、上谷、雲中守將往往降附矣。
  丙戌,永平指揮陳旭、趙彝、郭亮以城降。旭等遂從燕將徐忠分兵克灤河。庚寅,大寧都指揮卜萬,與其部將陳亨、劉貞引兵號十萬,出松亭關,駐沙河,進攻遵化。燕王聞之,援遵化,萬等退保松亭關。萬有智勇,陳亨陰欲輸款於燕,畏萬不敢發。燕王貽萬書,盛稱萬而詆亨,緘識之,召所獲大寧卒,解縛賞勞,俾歸密與萬,故使同獲卒見之。尋遣與俱,至則同歸卒發其事。陳亨、劉貞搜得與萬書,遂縛萬下獄,聞於朝,籍其家。
  時帝方銳意文治,日與方孝孺等討論《周官》法度,以北兵為不足憂。黃子澄謂:「北兵素強,不早御之,恐河北遂失。」乃以長興侯耿炳文佩大將軍印,駙馬都尉李堅為左副將軍都督,甯忠為右副將軍,帥師北伐。子澄又請命安陸侯吳傑、江陰侯吳高、都督都指揮盛庸、潘忠、楊松、顧成、徐凱、李文、陳暉、平安等,帥師並進。擢程濟為翰林編修,充軍師,護諸將北行。吳傑等各帥偏師步騎,號百萬,數道並進,期直搗北平。檄山東、河南、山西三省合給軍餉。帝誡諸將士曰:「昔蕭繹舉兵入京,而令其下曰:『一門之內,自極兵威,不祥之極。』今爾將士與燕王對壘,務體此意,毋使朕有殺叔父名。」
  八月己酉,耿炳文等率兵三十萬至真定,徐凱率兵十萬駐河間,潘忠駐莫州,楊松帥先鋒九千人據雄縣,約忠為應。張玉往覘炳文營,還報燕王曰:「炳文軍無紀律,其上有敗氣,無能為。潘忠、楊松扼吾南路,宜先擒之。」燕王悅,躬擐甲冑,帥師至涿州。壬子,屯於婁桑,令軍士抹馬蓐食。晡時,渡白溝河,謂諸將曰:「今夕中秋,彼不備,飲酒為樂,此可破也。」夜半,至雄縣,緣城而上,松與麾下九千人皆戰死,獲馬八千餘匹。燕王度潘忠在莫州未知城破,必引眾來援,諭諸將曰:「吾必生擒潘忠。」諸將未喻。遂命譚淵領兵千餘,渡月樣橋,伏水中,領軍士數人伏路側,望忠等接戰,即舉炮。既而忠等果至,王進兵逆擊之,路傍炮舉,水中伏兵起據橋。忠戰敗,趨橋不得,燕兵腹背夾擊,遂生擒忠,餘眾多溺死。燕王問諸將帥所向,眾未有定。玉曰:「當逕趨真定。彼眾新集,我軍乘勝,可一鼓破之。」燕王曰:「善!」即趨真定。耿炳文部將張保來降,保言:「炳文兵三十萬,先至者十三萬,分營滹沱河南北。」燕王厚撫保,遣歸。詐言保兵敗被執,幸守者困得脫,竊馬歸。又令言雄、莫敗狀,燕兵旦夕且至。諸將請曰:「今由間道,不令彼知,蓋掩其不備,奈何遣保告之為備?」王曰:「不然!始不知彼虛實,故欲掩襲之。今知其半營河南北,則當令知我至,其南岸之眾必移於北,並力拒戰,一舉可盡殲之,兼使知雄縣莫州之敗,以奪其氣,兵法所謂『先聲後實』也。若逕薄城下,北岸雖勝,南岸之眾乘我戰疲,鼓行渡河,是我以勞師當彼逸力也。」
  壬戌,燕王率三騎先至真定東門,突入其運糧車中,擒二人,訊狀,南岸營果北移。率輕騎數十,繞出城西南,破其二營。炳文出城迎戰,張玉、譚淵、馬雲、朱能等率眾奮擊,燕王以奇兵出其背,循城夾擊,橫貫南陣,炳文大敗,奔還。朱能與敢死士三十餘騎,追奔至滹沱河東。炳文眾尚數萬,復列陣向能。能奮勇大呼,衝入炳文陣,陣眾披靡,自相蹂躪,死者無算,棄甲降者三千餘人。騎士薛祿引槊中李堅墜馬,獲之。甯忠、顧成及都指揮劉燧皆被執。燕王謂堅至親,送北平,道卒。謂成先朝舊人,解其繫,與語曰:「皇考之靈,以汝授我。」因語以故,言已泣下,成亦泣。遂遣人護送北平,令輔世子居守。炳文奔入真定,軍爭門,門塞不得入,相蹈藉死者甚眾。炳文入,闔門固守。吳傑帥師來援,兵潰遁還。燕兵攻城三日,不能下,燕王還北平。以擒李堅功,授薛祿指揮。帝聞,怒曰:「老將也,而摧鋒,奈何?」子澄曰:「勝敗常事,毋足慮。聚天下之兵,得五十萬,四面攻北平,眾寡不敵,必成擒矣。」曰:「孰堪將者?」子澄曰:「李景隆可。比用景隆,今破矣。」遂遣景隆代炳文。臨行,賜景隆通天犀帶,親餞之江滸,復賜斧鉞,俾專征伐,不用命者戳之。召耿炳文回。
  九月朔,監察御史康鬱上言:「臣聞人主親其親,然後不獨親其親。今諸王,親則太祖之遺體也,貴則孝康之手足也,尊則陛下之叔父也。乃殘酷豎儒,持一己之偏見,廢天下之大公。方周王不軌,進言則曰六國反叛,漢帝削地;執法則曰三叔流言,周公是征。遂使周王父子流離播遷。周王既竄,湘王自焚,代王被廢,而齊臣又告王反矣。為計者必曰:『兵不舉,則禍必加。』是則朝廷激變之也。及燕之舉兵,迄今兩月,前後調兵者不下五十餘萬,而乃一夫無獲,謂之國有謀臣可乎?陛下不察,臣愚以為不待十年,必有噬臍之悔矣。伏願興滅繼絕,釋齊王之囚,封湘王之墓,還周王於京師,迎楚、蜀為周公,俾其各命世子持書勸燕,以罷干戈,以敦親戚,天下不勝幸甚!」疏上,帝不能用。
  鎮守遼東江陰侯吳高與耿瓛、楊文帥師圍永平。李景隆乘傳至德州,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,並調各路軍馬五十萬,進營於河間。燕王聞之,呼景隆小字曰:「李九江膏粱豎子耳!寡謀而驕,色厲而餒,未常習兵見陣,輒予以五十萬眾,是自坑之也。」復聞景隆軍中事,燕王笑曰:「兵法有五敗,景隆皆蹈之。為將政令不修,上下異心,一也。北平早寒,南卒裘葛,不足披冒霜雪,又士無贏糧,馬無宿藁,二也。不量險易,深入趨利,三也。貪而不治,智信不足,氣盈而愎,仁勇俱無,威令不行,三軍易撓,四也。部曲喧嘩,金鼓無節,好諛喜佞,專任小人,五也。九江五敗悉備,保無能為。然吾在此,彼不敢至。今往援永平,彼知我出,必來攻城,回師擊之,堅城在前,大軍在後,必成擒矣。」諸將曰:「北平兵少,奈何?」王曰:「城中之眾,以戰則不足,以守則有餘。兵出在外,奇變隨用,吾出非專為永平,直欲誘九江來就擒耳!吳高怯不能戰,聞我來必走,是我一舉解永平圍,且破九江也。」遂行。而誡世子居守曰:「景隆來,堅守毋戰也。」
  壬申,燕軍援永平,諸將請守盧溝橋。王曰:「方欲使九江困於堅城之下,奈何拒之!」燕師猝至永平,吳高不能軍,退保山海關。燕兵奔之,斬首數千級。燕王曰:「高雖怯,行事差密,楊文勇而無謀,去高,文不足慮也。」乃遣人貽二人書,盛譽高而詆文。帝聞之,削高爵,徙廣西,獨命文守遼東。耿瓛數請攻永平,以動北平,不聽。
  冬十月,燕兵趨大寧。初,太祖諸子,燕王善戰,寧王善謀。洪武間,燕王受命巡邊,至大寧,與寧王相得甚歡。大寧領朵顏諸衛,多降人,驍勇善戰。燕王既起兵,謀取之,而朝廷亦疑寧王與燕合,削其三護衛。燕王聞,喜曰:「此天贊我也,取大寧必矣!」乃為書貽寧王,而陰率師兼程趨之。諸將曰:「劉貞守松亭關,急未易破。李景隆兵方盛,不如還師救北平,以為後圖。」燕王曰:「今從劉家口逕趨大寧,不數日可達。大寧將士悉聚松亭關,其家屬在城,皆老弱居守。師至,不日可拔。城破之日,撫綏其家,松亭之眾不降且潰矣。北平深溝高壘,縱有百萬之眾,未易以窺。吾正欲其頓兵堅城之下,還兵擊之,如拉朽耳!諸公第從予行,毋憂也。」乃自逕道旆登山,從後攻,度關,至大寧,克其西門,獲都指揮房寬,殺卜萬於獄。都指揮朱鑒戰死。劉貞、陳亨引軍還援,陳亨竟襲破貞,率其眾降。貞單騎負敕印走遼東,浮海歸京師。
  大寧既拔,燕王駐師城外,遂單騎入城,會寧王,執手大慟,言:「北平旦夕且破,非吾弟表奏,吾死矣!」寧王為草表謝,請赦。居數日,情好甚洽。燕王銳兵出伏城外,諸親密吏士稍稍得入城,遂令陰結三衛渠長及閭左思歸士,皆喜,定約。燕王辭去,寧王出餞郊外,伏兵起,執寧王。諸騎士卒一呼皆集,遂擁寧王入關,與俱西。燕兵既得朵顏諸衛,兵益盛,分遣薛祿下富峪、會川、寬河諸處。於是寧府妃妾世子,皆攜其寶貨,隨寧王還北平。
  李景隆聞燕兵攻大寧,帥師進渡盧溝橋,喜曰:「不守此橋,吾知其無能為矣。」遂薄城下,築壘九門。景隆攻麗正門,幾破,城中婦女並乘城擲瓦礫。景隆令不嚴,驟退,北平守益堅。景隆遣別將攻通州,又結九營於鄭壩村,親督之以待燕王。號令壘營,人各為戰,非受命不得輕動,遂攻燒順城門。燕府儀賓李讓與燕將梁明等拒守甚力。世子嚴肅部署,選勇士時時夜縋城砍營,南軍擾亂,退營十里。唯都督瞿能奮勇,與其二子帥精騎千餘,殺入張掖門,銳不可當,後不繼,乃勒兵以待。景隆忌能成功,使人止之,候大軍至,俱進。於是連夜汲水灌城,天寒冰結,明日不得登。燕王至會州,簡閱將士,立五軍,命都指揮張玉將中軍,朱能將左軍,李彬將右軍,徐忠將前軍,房寬將後軍,軍各置左右副將,以大寧歸附之眾分隸各軍。
  十一月庚午,李景隆移營向河西,先鋒都督陳暉渡河而東。燕王率兵至孤山,列陣於北河西,河水難渡。是日雪,默禱曰:「天若助予,則河冰合。」是夜冰果合,遂率師擊敗前哨都督陳暉兵。暉眾跳冰遁,冰乃解,溺死無算。燕王見景隆兵動,以奇兵左右夾擊,遂連破七營,逼景隆營。張玉等列陣而進,至城下,城中亦出兵,內外交攻,景隆不能支,宵遁。翌日,九壘猶固守,北兵次第破其四壘。諸軍始聞景隆走,乃棄兵糧,晨夜南奔,景隆遂還德州。燕諸將頓首賀王神算。王曰:「偶中耳!諸君所言,皆萬全策也。」都督火真焚敝韉以煖燕王,鎧者趨焉,楯人呵之。王曰:「止!是皆壯士。」景隆師既敗,黃子澄等匿不以聞。帝曰:「外間近傳軍不利,果何如?」子澄曰:「聞交戰數勝,但天寒,士卒不堪,今暫回德州,待來春更進。」子澄遂遣人密語景隆,隱其敗,勿奏。
  乙亥,燕王上書自理,以誅齊泰、黃子澄,傳檄天下。
  十二月,加李景隆太子太師。景隆之敗,子澄不以聞,且云屯德州,合各處軍馬,期以明年春大舉,故有是命,兼賜璽書、金幣、珍醞、貂裘。燕王諭諸將曰:「李九江集眾德州,將謀來春大舉,我欲誘之以敝其眾。今帥師征大同,大同告急,景隆勢必來援,南卒脆弱,苦寒之地,疲於奔命,凍餒逃散者必多。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。」諸將曰:「善!」遂帥師出紫荊關,攻廣昌,守將楊忠以城降。
  罷兵部尚書齊泰、太常寺卿黃子澄,以燕王疏列二人罪也。二人名雖罷退,實籌劃治兵如故。薊州鎮撫曾濬起兵攻北平,不克,死之。河北指揮張倫等率兩衛官軍,自拔南歸,曰:「矢死報國。」參贊軍務高巍上書言:「臣願使燕,曉以禍福。」遂遣至燕。上書燕王曰:「太祖升遐,皇上嗣位,不意大王與朝廷有隙,張皇六師。臣以為動干戈,不若和解,君臣之義大明,骨肉之親愈厚。故願奉明詔,置死度外,親見大王。昔周公聞流言,即避位居東。若大王能割首計者送京師,解去護衛,質所愛子孫,釋骨肉猜忌之疑,塞殘賊離間之口,不與周公比隆哉!慮不及此,遂檄遠邇,大興甲兵,襲疆宇,任事者得借口,以為殿下假誅左班文臣,實欲效漢吳王倡七國誅晁錯,大王獲罪先帝矣。今大王據北平,取密雲,下永平,襲雄縣,掩真定,數月以來,尚不能出區區蕞爾之地,較以天下,十五而未有一焉,大王將士殆亦疲矣。大王同心之士大約不過三十萬。大王與天子,義則君臣,親則骨肉,尚在離間,以三十萬異姓之士,可保終身困迫,死於殿下乎!大王信臣言,上表謝罪,按甲休兵,天意順,人心和,太祖在天之靈亦安矣。不然,執迷不回,幸而兵勝得成,後世公論謂何!倘有蹉跌,取譏萬世,於斯時也,追復臣言,可得乎?」書再上,不報。
  二年(庚辰,一四00)春正月,燕王進兵圍蔚州,指揮王忠、李遠以城降,遂進攻大同。李景隆帥師救大同,出紫荊關。燕王由居庸關入,還北平。景隆軍凍餒死者甚眾,墮指者十二三,委棄鎧仗於道,不可勝紀。
  二月,韃靼率眾助燕。
  夏四月朔,李景隆會兵德州,武定侯郭英、安陸侯吳傑等,進兵真定以圖燕。帝賜景隆斧鉞、旌旄,中官齎往。忽風雨舟壞,沉於江,復賜之。景隆自德州進兵北伐,軍過河間,前鋒將至白溝河,郭英等過保定,期於白溝河合勢同進。燕王率諸將進駐固安,燕王謂丘福等曰:「李九江等皆匹夫,無能為,惟恃其眾耳。然眾豈可恃也!人眾易亂,擊前則後不知,擊左則右不應,將帥不專,政令不一,甲兵糧餉,適足為吾資耳。爾等但秣馬厲兵以待!」張玉請先往駐白溝,以逸待勞。王從之,命率眾先往。既至三日,景隆前鋒都督平安至白溝河。是日燕兵渡五馬河,駐蘇家橋。其夜大雨,平地水深三尺。燕王坐胡牀待旦,忽見兵刃有火光如球擊,燁然上下,金鐵錚錚作聲,弓弦皆鳴。燕王喜曰:「此勝兆也!」帝慮景隆輕敵,乃遣魏國公徐輝祖帥京軍三萬為殿,星馳會之。
  己未,李景隆及郭英、吳傑等合軍六十萬,號百萬,次於白溝河,列陣以待。平安伏精兵萬騎游擊。燕王曰:「平安豎子,從吾出塞,識吾用兵,以故敢為先鋒。今日吾先破之。」安驍勇善戰,鋒初交,安奮矛率眾而前,都督瞿能父子亦奮躍,所向披靡,殺傷燕兵甚眾,燕兵遂卻。燕有內官狗兒者,亦敢勇,率千戶華聚力戰河北岸。百戶谷允入陣,得級七,王親率兵夾擊,殺數千人,都指揮何清被執。時已暝,戰猶未巳,至夜深,始各收軍還。是日也,兩軍互相殺傷,安軍哨馬失百餘匹而已。景隆、英、傑藏火器地中,人馬遇之,輒爛。戰既解,燕王從三騎殿後,迷失道,下馬伏地,視河流,辨東西,始知營,自上流倉猝渡河而北。燕王既收軍還營,擢谷允指揮,夜秣馬待戰。使張玉將中軍,朱能將左軍,陳亨將右軍,為先鋒,丘福將騎兵繼之,馬步十餘萬。黎明,燕軍畢渡,瞿能率其子搗房寬陣,平安翼之,寬陣披靡,擒斬數百人。張玉等見寬敗,有懼色。王曰:「勝負常事耳!彼兵雖眾,不過日中,保為諸君破之。」即麾精銳數千突入左掖,高煦率張玉等軍齊進。王先以七騎馳擊之,且進且退,如是者百餘合,殺傷甚眾。南軍飛矢如注,射王馬,凡三被創三易之,所射矢,三服皆盡,乃提劍左右奮擊,劍鋒折缺,不堪擊,馬卻,阻於堤,幾為瞿能所及。燕王急走登堤,佯麾鞭若招後繼者。景隆疑有伏,不敢上堤。而燕王復率眾馳入陣,斬其騎數人。平安善用槍刀,所向無敵,北將陳亨、徐忠皆被創。已而安斬亨於陣,忠兩指被砍,未斷,自斷而擲之,裂衣裹創而戰。高煦見事急,帥精騎數千,前與王合。高煦接戰,彼此相持,而王亦疲矣。日薄午,瞿能復引眾躍而前,大呼滅燕,斬其騎百餘人。越嶲侯俞通淵、陸涼衛指揮滕聚復引眾赴之。會旋風起,折大將旞,南軍相視而動。王乃以勁騎繞出其後,突入馳擊,與高煦騎兵合,殺瞿能父子於陣。平安與朱能戰,亦敗。於是列陣大崩,奔走之聲如雷,通淵與聚等皆死。燕兵追至其營,乘風縱火,燔其營壘。郭英等潰而西,李景隆潰而南,委棄器械輜重山積,斬首及溺死者十餘萬。燕兵追至(革華)山月樣橋,殺溺蹂躪死者複數萬,橫屍百餘里。景隆單騎走德州。其降軍,燕王悉慰遣之,南師聞者皆解體。是戰也,魏國公徐輝祖帥軍為殿,獨全軍而還。
  壬戌,燕王進攻德州。
  五月辛未,李景隆自德州奔濟南,燕兵遂入德州,籍吏民,收府庫,獲糧百餘萬,自是兵食益饒。哨騎至濟陽縣,執教諭王省,既而釋之。省還,升明倫堂,集諸生曰:「此堂明倫,今日君臣之義何在?」遂大哭,諸生亦哭,以頭觸柱而死。
  先是,山東參政鐵鉉方督餉赴景隆軍,會景隆師潰東奔,次臨邑,諸城堡皆望風瓦解,鉉與參軍高巍酌酒同盟,收集潰亡,守濟南,相與慷慨涕泣,以死自誓。及景隆奔就鉉,燕王令諸將乘勝倍道而進。庚辰,至濟南,景隆眾尚十餘萬,倉猝出戰,佈陣未定,燕王帥精騎馳擊之,景隆復大敗,單騎走。於是燕兵列陣圍之,鉉督眾悉力捍禦。事聞,乃升鉉為山東布政司使。召李景隆還,以左都督盛庸為大將軍,右都督陳暉副之。景隆還朝,帝赦不誅。黃子澄痛哭曰:「景隆出師觀望,懷二心,不亟誅,何以謝宗社,勵將士!」副都御史練子寧執而數之朝,以哭請,卒不問。
  燕王圍濟南久,令人射書城中促降。有儒生高賢寧在城中,乃作《周公輔成王論》,請罷兵,不報。燕王圍濟南已三月,不下,乃堰城外諸谿澗水灌城,城中人大懼。鉉曰:「無恐。計且破之,不三日遁矣!」鉉乃議令軍中詐降,迎燕王入,約壯士懸鐵板伏城上闉,王且入,則下鐵板,拔橋。計定,使守陴之卒晝夜哭曰:「濟南魚矣,亡無日矣!」乃撤守具,出居民伏地請曰:「奸臣不忠,使大王冒霜露,為社稷憂。誰非高皇帝子?誰非高皇帝臣民?其降也。然東海之民,不習兵革,見大軍壓境,不識大王安天下、子元元之意,或謂聚而殲之。請大王退師十里,單騎入城,臣等具壺漿而迎。」燕王大喜。時王苦兵間,謂濟南降,即不得金陵,可斷南北,畫中原自守,亟下令退軍。王乘駿馬徐行,張蓋,率勁騎數人渡橋,直至城下,城門開,守陴者皆登城,伏堵間。燕王比入門,門中人呼千歲,鐵板亟下,傷燕王馬首。王驚,易馬而馳。濟南人挽橋,橋則堅,燕王竟從橋逸去,複合兵圍濟南。鉉令守陴罵,燕王大怒,乃以駁擊城。垂破,鉉書高皇帝神牌懸城上,燕兵不敢擊。鉉每出不意,募壯士突擊燕兵,破之。燕王憤甚,計無所出。僧道衍進曰:「師老矣!請暫還北平以圖後舉。」於是撤圍,還北平。鉉及盛庸等兵乘勢追之,遂復德州,兵勢大振。上即軍中擢鉉為兵部尚書,贊理大將軍軍事。封盛庸為歷城侯。
  九月朔,詔大將軍盛庸總平燕諸軍北伐,副將軍吳傑進兵定州,都督徐凱等屯滄州。
  宋參軍說鉉曰:「濟南,天下之中。北兵南來,其留守者類老弱,且永平、保定雖叛,諸郡堅守者實多。郭布政輩書生,公能出奇兵,陸行抵真定,南朝諸將潰逸者稍稍收合,不數日可至北平。其間豪傑有聞義而起者,公便宜部署,號召招徠之,北平可破也。北兵回顧家室,必散歸。徐、沛間素稱驍勇,公檄諸守臣倡義集勇,候北兵歸,合南兵征進者晝夜躡之。公館穀北平,休養士馬,迎其至,擊之。彼腹背受敵,大難旦夕平耳!」鉉以「軍餉盡於德州,城守五月,士卒困甚,而南將皆駑材,無足恃,莫若固守濟南,牽率北兵,使江、淮有備。北兵不能越淮,歸必道濟,吾邀而擊之,以逸待勞,全勝計也」。乃設宴天心水面亭,犒問辛苦,激發忠義。
  冬十月,燕王聞盛庸兵北向,欲出兵攻滄州,恐南師為備,乃陽下令征遼東。諸將士聞之,不樂。至通州,張玉、朱能請曰:「今密邇大敵,而勤師遠征,遼地寒早,士卒不堪,恐非利也。」燕王屏左右,語之故,曰:「今盛庸駐師德州,吳傑、平安守定州,徐凱、陶銘築滄州,相犄角為吾梗。德州城壁堅,且敵眾所聚,定州修築已完,城守亦備,皆難猝下。獨滄州土城,潰圯日久,天寒地凍,雨雪泥淖,築城不易。我乘其未備,急趨攻之,必有土崩之勢。今佯言往征遼東,因其懈怠,偃旗卷甲,由間道直搗城下,破之必矣。」玉與能頓首稱善。徐凱諜知北兵征遼東,不為備,遣兵四出伐木,晝夜築城。燕師至天津,過直沽,王語諸將曰:「彼所備者惟青縣、長蘆,今磚垛、灶兒等坡無水,彼不為備,由此可逕至滄州城下。」乃下令軍士循河而南。軍士疑曰:「征東,何南也?」王曰:「夜有白氣二道,自東北指西南,占曰『利南』。乃自直沽一晝夜疾行三百里,遇偵騎,盡殺之。比曉,至滄州,凱猶不知,督眾運土築城如故。兵至城下,乃覺,亟命分守城堞,眾皆股栗不能甲。燕兵四面急攻之,玉帥壯士由城東北隅肉薄而登,遂拔其城。先遣兵斷歸路,生擒凱及都督陳暹,都指揮俞琪、趙滸、胡原等,斬首萬餘級,餘眾悉降,燕將譚淵盡坑殺之,械凱等至北平。
  十二月,燕王移直沽之舟至長蘆,載降獲輜重,順流而北。王自率眾循河而南,盛庸出兵襲後,不克。燕王遂至臨清,移屯館陶,掠大名,焚軍餉。
  甲午,燕王至汶上,掠濟寧。盛庸、鐵鉉率兵躡其後,營於東昌。先鋒將孫霖營滑口,燕將朱榮、劉江襲破霖軍,都指揮唐禮被執,霖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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