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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史紀事 .谷應泰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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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九月,上戎服至南京,令百官皆戎服迎,各官竟朝服往,上不問。
  十五年(庚辰,一五二0)春正月朔,上受朝賀於南京。時江彬率邊卒數萬扈從,恃恩無人臣禮,公卿而下,側足事之。魏國公徐鵬舉設宴招彬,不啟中道門,又不設座中堂。彬大怒,問故。對以高皇帝曾幸其第遂為故事。彬不得已,就宴。
  六月,江彬遣兵官索南京各城門鎖鑰,兵部尚書喬宇危言止之。宇為南京兵部,務持法守正,亦多材略。每事稍裁抑彬,人倚以為重,彬亦頗憚之。一日,彬遣使索城門鑰,城中大駭。督府使問宇,宇曰:「守備者所以謹非常,城門鑰有祖宗法制在,雖天子詔不能得。」督府以宇言拒之,乃止。彬每矯制,日有所求,宇承制必請面覆始行,彬計少沮。時上駐蹕南京,久居舊邸,不入大內。復欲往幸蘇、浙、湖、湘間,宇倡九卿臺諫,三上章,伏闕請回鑾。上召彬議,彬怒,欲重譴。其黨勸之曰:「往歲京師已甚,何可再也!」彬意乃解,請慰諭百官各歸治事。
  七月,扈從大學士梁儲、蔣冕跪伏行宮門外泣諫,請從百官奏回鑾,自未至酉。上遺中官取奏入,且諭之起。對曰:「臣未奉旨,不敢起。」乃令中官復出傳旨:「不日即還。」儲等出。
  閏八月,上至鎮江。
  十月,上自南京班師。
  十六年(辛巳,一五二一)春正月,上還京。江彬益驕橫,其所部邊卒,桀驁不可制。
  三月十四日丙寅,上以疾崩於豹房。皇太后張氏與大學士楊廷和等定議,奉遺詔迎取興獻王長子嗣皇帝位。初,上寢疾,彬猶改團營為威武團練,自提督軍馬,中外慮彬旦夕反。帝崩,彬偶不在左右,皇太后召廷和等議,恐彬為亂,秘不發喪,以上命召彬入。彬不知帝崩,並其子入,俱收之。皇太后下制暴彬罪惡,厚賞彬所部諸邊卒,散遣歸鎮。執其黨數人下詔錦衣獄論罪,磔於市。籍其家,金七十櫃,銀二千二百櫃,金銀珠玉珍寶首飾不可勝計,隱匿奏疏百餘本。世宗即位,正彬黨罪惡,謫戍及論死者數十人,並誅錢寧。太監竄逐者亦數十人。
  谷應泰曰:
  江彬以邊卒入侍,稔惡十年,顛越乘輿,幾危社稷。然跡其所為,非有他謀,特崛強鷙悍庸材耳。方彬之起家塞上,睥睨宮闈,此何異祿山之侍玄宗乎?且其外握邊兵,內交近侍,錢寧、張忠皆其羽翼。辟之莽乃依恭,卓復結讓,庭湊內附守澄,沙陀通好令孜,區區之天下,一物亡商,二憾覆晉。武宗存,則挾天子以令諸侯,武宗崩,即矯遺命以擅大寶,不待智者而決矣。而乃招致邊軍,入演大內,君臣戎服,兇器為娛。繼遂厭心萬乘,屏足九重,誘導以離宮之歡,恣情於馳騁之樂,摶蒼鹿,搤玄熊,樂如是足矣。即其殄滅善類,斥譴正人,血飛犴狴,逐半朝堂,亦猶之猛虎在檻,咆哮欲出,饑鷹在鞴,忿揚思飛,初非有剪除異已之心,質劫公卿之志也。
  夫彬本武人,而武宗所喜在戎服言兵。彬生沙磧,而武宗所喜在遊巡天下。順其志,則相與揚戈躍馬,拂其意,則相與嚴威峻法。同聲相應,同道相謀。《書》曰:「予有亂臣十人,同心同德。」非徒聖主,彼亦誠然。逮其震主之威已立,赤族之禍將成,雖有中庸,亦必巧營三窟,計成百足。乃至武宗彌留之際,彬猶晏然歸臥私第,命一介之吏,奉尺一之詔,召之而即至,同車疾驅,父子駢首,何其愚與!
  夫曹爽釋兵歸天子,求老私第;商鞅刑太子傅,孝公崩,欲自亡入魏。自古以來,器小而位高,威重則身危,奸邪前敗,禍患後隨,瀕死而不之悟者也。然予以為武宗之世,逆瑾之變,十常侍、甘露之黨也。河北、山東、江西、四川之寇,黃巾、黃巢之亂也。寘鐇、宸濠之變,七國、八王之孽也。江彬之奸,董卓、祿山之釁也。然而陰曀甫合,旭日旋升。大廈欲傾,漂搖不入者,則以構禍諸人,類皆乳臭,茫茫草澤,更無英雄。至於在內如六給事、十三御史、編修舒芬等百有七人,在外如楊一清、王守仁、林俊、彭澤莫不慟哭斬奸,呼號阻駕,枕戈流涕,投袂登舟。觀於水溢宮門,橋柱七折,上天告譴,似為言官。兼之明星夜隕,特勸回鑾,吳、楚颶風,盡飽魚腹,此非諸君子格天之功,抑或祖宗在天之佑與?《傳》曰:「善人,國之紀也。」《詩》云:「人之云亡,邦國殄瘁。」斯之謂與!

第五十卷 大禮議
  武宗正德十六年(辛巳,一五二一)夏四月,帝即位。帝興獻王子,憲宗純皇帝孫也。憲宗生十皇子,長孝宗敬皇帝,次興獻王。弘治七年甲寅,興獻王之國安陸州。正德二年秋八月,帝生於興邸。時黃河清,慶雲見,軫翼分。已而獻王薨,帝受敕嗣理國事。至是,年十有五矣。
  武宗無子,臨崩遺詔曰:「朕紹承祖宗丕業,十有七年。有孤先帝付托,惟在繼統得人,宗社生民有賴。皇考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長子厚熜,聰明仁孝,德器夙成,倫序當立。遵奉祖訓『兄終弟及』之文,告於宗廟,請於慈壽皇太后,與內外文武群臣合謀同辭。即日遣官迎取來京,嗣皇帝位。」時三月丙寅也。翼日丁卯,遣司禮監太監韋霦、壽寧侯張鶴齡、駙馬都尉崔元、大學士梁儲、禮部尚書毛澄,齎詔諭金符之安陸州。戊寅,霦等至興邸,帝迎詔國門外,至承運殿開讀。已,乃登座受符朝藩衛。
  四月壬午,帝辭興獻王園寢。癸未,發安陸,辭帝母蔣妃,嗚咽涕泗。帝母曰:「吾兒此行,荷負重任,毋輕言。」帝曰:「謹受教。」比發安陸,帝以藩衛官校不隸有司,恐為沿途擾,特命從官駱安等嚴敕之,所過辭謝諸王供饋,屏絕有司珍獻,禁行殿毋過奢。
  丁卯,禮部員外郎楊應魁上禮儀狀,請由東安門入,居文華殿。翼日,百官三上箋勸進,俟令旨俞允,擇日即位。大學士楊廷和命儀部郎中余才所擬也。
  壬寅,車駕至良鄉,帝覽禮部狀,謂長史袁宗臯曰:「遺詔以吾嗣皇帝位,此狀云何?」
  癸卯,至京師,止城外。廷和固請如禮部所具狀,帝不許。乃御行殿受箋,由大明門入,日中即位,以明年為嘉靖元年。凡正德間冒濫軍功將校,夤緣監織榷稅諸弊政,盡行釐革。赦死雜犯以下末減有差。
  丙午,遣官往迎帝母興獻妃。
  戊申,命禮官集議崇祀興獻王典禮。禮部尚書毛澄請於大學士楊廷和,廷和出漢定陶王、宋濮王事授之,曰:「此篇為據,異議者即奸諛當誅。」時有待對公交車舉人張璁者,為禮部侍郎王瓚同鄉士,詣瓚言:「帝入繼大統,非為人後,與漢哀、宋英不類。」瓚然之,宣言於眾。廷和謂瓚獨持異議,令言官列瓚他失,出為南京禮部侍郎,而以侍讀學士汪俊代之。尚書毛澄會公卿臺諫等官六十餘人上議:「漢成帝立定陶王為嗣,而以楚王孫後定陶,承其王祀,師丹以為得禮。今上入繼大統,宜以益王子崇仁主後興國。其崇號則襲宋英故事,以孝宗為考,興獻王及妃為皇叔父母。祭告上箋稱姪,署名。而令崇仁主考興獻王,叔益王。」帝覽曰:「父母可移易乎?其再議!」於是廷和及蔣冕、毛紀等復上言:「程頤《濮議》,最得禮義之正,皇上采而行之,可為萬世法。興獻祀事,今雖以崇仁主,異日仍以皇次子後興國,而改崇仁為親藩。天理人情,庶兩無失。」尚書澄、侍郎濬等六十餘人,亦復上議如廷和言。帝不聽,仍命博考典禮,以求至當。已而廷和復上言:「舜不追崇瞽瞍,漢世祖不追崇南頓君。皇上取法二君,斯聖德無累。」澄等七十餘人又上議:「武宗皇帝以神器授之陛下,有父道焉。特以昭穆既同,不可為世。孝廟而上,稱祖、曾、高,以次加稱,豈容異議!興獻王雖有罔極恩,斷不可以稱孝廟者稱之也。」因錄魏明帝詔文以上。留中不報。御史周宣、進士屈儒、侯廷訓亦各奏議如禮官指,帝終不從。六月,敕修《武宗實錄》,仍命禮官集議追崇大禮。
  七月,觀政進士張璁上《大禮疏》,曰:「朝議謂皇上入嗣大宗,宜稱孝宗皇帝為皇考,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,王妃為皇叔母者,不過拘執漢定陶王、宋濮王故事耳。夫漢哀、宋英皆預立為皇嗣,而養之於宮中,是明為人後者也。故師丹、司馬光之論,施於彼一時猶可。今武宗皇帝已嗣孝宗十有六年,比於崩殂,而廷臣遵祖訓,奉遺詔,迎取皇上,入繼大統。遺詔直曰:『興獻王長子倫序當立。』初未嘗明著為孝宗後,比之預立為嗣,養之宮中者,較然不同。夫興獻王往矣,稱之以皇叔父,鬼神固不能無疑也。今聖母之迎也,稱皇叔母,則當以君臣禮見,恐子無臣母之義。《禮》:『長子不得為人後。』況興獻王惟生皇上一人,利天下而為人後,恐子無自絕父母之義。故皇上為繼統武宗,而得尊崇其親則可;謂嗣孝宗,以自絕其親則不可。或以大統不可絕為說者,則將繼孝宗乎?繼武宗乎?夫統與嗣不同,非必父死子立也。漢文帝承惠帝之後,則弟繼;宣帝承昭帝之後,則以兄孫繼。若必強奪此父子之親,建彼父子之號,然後謂之繼統,則古當有稱高伯祖、皇伯考者,皆不得謂之統矣。臣竊謂今日之禮,宜別為興獻王立廟京師,使得隆尊親之孝,且使母以子貴,尊與父同。則興獻王不失其為父,聖母不失其為母矣。」疏入,上遣司禮監官送至內閣,諭曰:「此議實遵祖訓,據古禮,爾曹何得悞朕!」楊廷和曰:「書生焉知國體!」復持入,上熟覽之,喜曰:「此論一出,吾父子必終可完也。」
  是日,帝御文華,召廷和、冕、紀入,諭曰:「至親莫若父母。」因授以手敕曰:「卿等所言俱有見,第朕罔極之恩,無由報耳。今尊父為興獻皇帝,母興獻皇后,祖母為康壽皇太后。」廷和退而上言曰:「皇上聖孝,出於天性。臣等雖愚,夫豈不知禮謂所後者為父母,而以其所生者為伯叔父母。蓋不惟降其服,而又異其名也。臣等不敢阿諛順旨。」仍封還手敕。於是給事中朱鳴陽、史於光等,御史王溱、盧瓊等復奏:「興獻王尊號,未蒙聖裁,大小之臣,皆疑陛下垂省張璁之說耳。陛下以興獻王長子,不得已入承大統,難拘『長子不得為人後』之說。璁乃謂統嗣不同,豈得謂會通之宜乎?又欲別廟興獻王於京師,此大不可。昔魯桓、僖宮災,孔子在陳聞火,曰:『其桓、僖乎?』以非正也。如廟興獻王於京師,在今日則有朱熹兩廟爭較之嫌,在他日則有魯僖躋閔之失。乞將張璁斥罰。」奏入,俱命禮部議。
  八月,尚書毛澄等仍議:「給事中朱鳴陽、御史王溱等,皆欲皇上早從原議,蓋有見於天理人情之公斷,不容以私意為初政累也。御史盧瓊、給事中史於光曆數張璁建議之偏,若與仇者,豈得已哉!誠懼其上搖聖志,下起群疑,宜將張璁戒諭。」不聽。
  九月,興獻王妃至通州。先是,禮部具議:「聖母至京,宜由東安門入。」帝不從。再議由大明左門入,復不從。帝斷議由中門入,謁見太廟。朝議嘩然,以婦人無謁廟禮,太廟非婦人宜入。張璁曰:「雖天子,必有母也,焉可由旁門入乎?古者婦三日廟見,孰謂無謁廟禮乎?九廟之禮後與焉,孰謂太廟非宜入乎?」上又命駕儀奉迎聖母,禮部請用王妃儀仗迓之,帝不從,命錦衣衛以母后駕儀往。又命所司制太后法服以待。至是,聖母至通州,聞朝廷欲考孝宗,恚曰:「安得以我子為人之子!」謂從官曰:「爾曹已極寵榮,獻王尊稱胡猶未定?」因留通州不入。帝聞之,涕泗不止,啟慈聖皇太后,願避位奉母歸,群臣惶懼。
  冬十月,上諭內閣楊廷和、蔣冕、毛紀曰:「朕受祖宗鴻業,為天下君長,父興獻王獨生朕一人,既不得承緒,又不得徽稱,朕於罔極之恩,何由得安!始終勞卿等委曲折中,俾朕得申孝情。」廷和上言:「聖諭令臣等委曲折中,以申孝情。切念大禮關係萬世綱常,四方觀聽,議之不可不詳,必上順天理,下合人情。祖宗列聖之心安,則皇上之心始安矣。」張璁乃復為《大禮》《或問》一帙,辨析統嗣之異及尊崇墓廟之說甚悉。吏部主事彭澤錄遺內閣及禮官,勸改前議,不從。璁乃齎至左順門上之,廷和令修撰楊維璁等阻之,不得。帝覽之,留中不下。廷和見勢不得已,乃草敕下禮部,曰:「聖母慈壽皇太后懿旨,以朕纉承大統,本生父興獻王宜稱興獻帝,母宜稱興獻后,憲廟貴妃邵氏稱皇太后。仰承慈命,不敢固違。」帝從之。廷和意假母后示,非廷議意也。
  壬午,興獻后至自通州,由大明中門入,帝迎於闕內。朝議不謁太廟,生見奉先、奉慈二殿而已。兵部主事霍韜見張璁言欲用,亦上言:「禮官持議非是。」時同知馬時中、國子監諸生何淵、巡檢房濬,各上言如璁議。帝益為之心動矣。
  甲午,楊廷和以追崇禮成,擬上慈壽皇后及武宗皇后尊號,帝因遣司禮監諭廷和曰:「邵太后、興獻帝、后亦各擬上尊號。」廷和等上言:「不可。宜俟明年大婚禮成,慶宮闈,加之可也。」巡撫雲南都御史何孟春上言,以為興獻王不宜稱考。廷和覽疏,乃擢孟春吏部侍郎。給事中熊浹上言:「皇上貴為天子,聖父聖母以諸王禮處之,安乎?臣以為當稱帝、后,而祀興獻於別廟。則大統之議、所生之恩兼盡矣。」乃出為按察司僉事。浹,大學士費宏鄉人也。宏慮廷和疑已,故出之。
  十二月,除張璁南京刑部主事。先是,帝下《大禮》《或問》於禮部時,楊一清家居,遺書吏部尚書喬宇曰:「張生此論:聖人不易,恐終當從之。」宇不聽。至是,廷和銜璁,授意吏部,除為南京主事。尚書石瑤語璁曰:「慎之!《大禮說》終當行也。」廷和寄語曰:「子不應南官,第靜處之,勿復為《大禮說》難我耳。」璁怏怏而去。
  都御史林俊致仕家居,廷和寓書於俊,以定國是。俊上疏曰:「孔子謂『觀過知仁』。陛下大禮未協,過於孝故耳。司馬光有言:『秦、漢而下,入繼大統,或尊崇其所生,皆取譏當時,貽笑後世。』陛下純德,何忍襲之?」疏入,留中。廷和遂奏起林俊為工部尚書。俊力辭,不聽。庚寅,帝下御札,諭加興獻帝、后以「皇」字。廷和等上言:「漢宣帝繼孝昭,後追諡史皇孫、王夫人曰悼考、悼後而已,光武上繼元帝,巨鹿南頓君以上,立廟章陵而已,皆未嘗追尊。今日興獻帝、后之加,較之前代,尊稱已極。若加『皇』字,與慈壽、孝廟並。是忘所後而重本生,任私恩而棄大義,臣等不得辭其責,願罷歸。」吏部尚書喬宇等奏曰:「皇者,正統大義。若加『皇』字於本生之親,則與正統圂而無別。揆之天理則不合,驗之人心則不安,非所以重宗廟、正名分也。」上曰:「慈壽皇太后懿旨有諭:『今皇帝婚禮將行,其興獻帝宜加與皇號,母興獻皇太后。』朕不敢辭,爾群臣其承後命。」廷和等見不可爭,乃俱求罷歸。不報。禮部尚書毛澄,侍郎賈詠、汪俊等上言:「若帝、后之上有加,則正統之親無別。恐不可以告郊廟而布天下。內閣大臣直言規諫,宜賜諭旨。」帝不聽,仍曰:「宜遵懿旨,稱興獻皇帝、興獻皇太后。」於是給事中朱鳴陽等、御史程昌等、編修陳沂等百餘人各上言:「加稱非是。」因請斥璁。不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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