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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史紀事 .谷應泰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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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世宗嘉靖元年(壬午,一五二二)春正月,郊祀甫畢,清寧宮小房災,楊廷和、蔣冕、毛紀、費宏上言:「火起風烈,此殆天意。況迫清寧後殿,豈興獻帝、后之加稱,祖宗神靈容有未悅乎?」給事中鄧繼曾上言:「五行火主禮。今日之禮,名紊言逆,陰極變災。臣雖愚,知為廢禮之應。」主事高尚賢、鄭佐相繼上言:「鬱攸之災,不於他宮,而於清寧之後;不在他日,而在郊祀之餘。變豈虛生,災有由召。」帝覽之心動,乃從廷和等議,稱孝宗為皇考,慈壽皇太后為聖母,興獻帝、后為本生父母,而「皇」字不復加矣。
  巡撫湖廣都御史席書具疏曰:「邇者,廷議大臣,比之宋事。竊謂英宗入嗣,在袞衣臨御之日。皇上入繼,當宮車晏駕之後。比而同之,似或未安。故皇上嗣纉大業,非繼孝宗之統,繼武宗之統也;非繼武宗之統,繼祖宗之統也。以皇上承繼武宗,仍為興獻王子,別立廟祀,張璁、霍韜之議,未為迂也。禮本人情,皇上尊為天子,慈聖將臨,設無尊稱,於情難已。故追所生曰帝、后,上慰慈闈。今踰年改元,尊號未上,明詔未頒,毋乃擬議之未定乎?臣愚謂宜定號『皇考興獻帝』,別立廟於大內,每時祭太廟畢,仍祭以天子之禮。蓋別以廟祀,則大統正,而昭穆不紊;隆以殊稱,則至愛篤,而本支不淪。尊尊親親,並行不悖。至於慈聖,應稱曰皇母某後,不可以『興獻』字加之。」吏部員外郎方獻夫亦具疏曰:「陛下之繼二宗,當繼統而不繼嗣;興獻之異群廟,在稱帝而不稱宗。繼統者,天下之公,三王之道也;繼嗣者,一人之私,後世之事也。興獻之得稱帝者,以陛下為天子也;不得稱宗者,以實未嘗在位也。請宣示朝臣改議,佈告天下。稱孝宗曰皇伯,稱興獻帝曰皇考,別立廟祀之。夫然後合於人情,當乎名實。」二疏俱中沮,不果上。
  三月,上孝宗太后尊號曰昭聖慈壽皇太后,武宗皇后曰莊肅皇后,聖祖母邵氏曰壽安皇太后,本生父曰興獻帝,母曰興國太后。先是,司禮監傳諭《興獻帝冊文》,朕宜稱子。廷和等上言:「不可。」復傳諭宜稱孝子。廷和等言:「冊文稱『長子』、『本生』,文情自明,請勉行正禮。」從之。遣官詣安陸,上興獻帝尊號。命司禮太監溫祥督禮儀,成國公朱輔上冊寶,禮部侍郎賈詠題神主。詠遵廷和指,題其主曰「興獻帝神主」,不稱考及叔,亦不敘子名。
  冬十一月,壽安皇太后崩,楊廷和定為哭臨一日,喪服十三日而除,文移兩京,不以詔天下,禮官請素服御西角門。帝曰:「朕哀慕方切,豈忍遽從所請?」
  十二月,上壽安皇太后尊諡孝惠皇太后,群臣奏:「壽安皇太后服制已滿,宜漸從吉典,御奉天門視事。」久之,乃允。仍命不鳴鐘鼓,不鳴鞭。
  二年(癸未,一五二三)春二月,太常卿汪舉上言:「安陸廟宜用十二籩豆,如太廟儀。」從之。禮部請置奉祀官,又言:「樂舞末敢輕議。」帝命楊廷和集議之,禮部侍郎賈詠會公侯九卿等上言:「正統本生,義宜有間。八佾既用於太廟,安陸樂舞似當少殺,以避二統之嫌。」帝曰:「仍用八佾。」於是何孟春及給事中張翀、黃臣、劉最,御史唐僑儀、秦武等,南京給事中鄭慶雲各上言力爭。不報。
  冬十一月,奉孝惠皇太后主於奉慈殿,遣官告安陸廟。南京刑部主事桂萼日與張璁討論古禮,其議符合。至是上言大禮,並獻席書、方獻夫《議草》,疏曰:「臣聞古者帝王事父孝,故事天明;事母孝,故事地察。未聞廢父子之倫,而能事天地、主百神者也。今禮官以皇上與為人後,而強附末世故事,滅武宗之統,奪興獻之宗。夫孝宗有武宗為子矣,可復為立後乎?武宗以神器授皇上矣,可不繼其統乎?今舉朝之臣,未聞有所規納者,何也?蓋自張璁建議,論者指為干進。故達禮之士,不敢遽言其非。切念皇上在興國太后之側,慨興獻帝弗祀三年矣。而臣子乃肆然自以為是,可乎?臣願皇上速發明詔,循名考實,稱孝宗曰皇伯考,興獻帝曰皇考,而別立廟於大內。興國太后曰聖母,武宗曰皇兄,則天下之為父子君臣者定。至於朝議之謬,有不足辨者。彼所執不過宋濮王議耳。臣按:宋臣范純仁告英宗曰:『陛下昨受仁宗詔,親許為仁宗子。至於封爵,悉用皇子故事,與入繼之主,事體不同。』則宋臣之論,亦自有別。今皇上奉祖訓入繼大統,果曾親承孝宗詔而為之子乎?則皇上非為人後,而為入繼之主明矣。然則考興獻帝、母興國太后,可以質鬼神俟百世者也。臣久欲上請,乃者復得見席書、方獻夫二臣之疏,以為皇上必為之惕然更改,有無待於臣之言者。至今未奉宸斷,豈皇上偶未詳覽耶?抑二臣將上而中止耶?臣故不敢愛死,再申其說,並錄二臣疏以聞。」疏奏,上曰:「此關係天理綱常,仍會文武群臣集議可否。」
  三年(甲申,一五二四)春正月,楊廷和罷,禮部尚書汪俊請曰:「公去,誰與主者?」適主事侯廷訓據宗法為《大禮辨》,遍示群臣,俊得之,喜曰:「違斯議者,當斬也。」於是吏部尚書喬宇率九卿上言:「必以孝宗為考,而後大宗為不絕。」俊復會公侯卿佐及翰林臺諫官上言:「祖訓『兄終弟及』,以同產言也。皇上為武宗親弟,自宜考孝宗,母昭聖。前後章奏,惟張璁、霍韜、熊浹與桂萼議同。其他八十餘疏二百五十餘人,皆如部議。其當從違可知矣。」帝曰:「更參眾論議之。」給事中張翀等三十有二人,御史鄭本公等三十有一人,各抗章力論,以為當從眾議。上怒其朋言亂政,俱奪俸。修撰唐臯亦言:「陛下宜考所后以別正統,隆所生以備尊稱。」帝謂臯模稜持兩可,亦奪俸。於是汪俊等更議:「於興獻帝、興國太后止各加一『皇』字,以備尊稱。」不報。是時楚王榮誠以儀賓沈寶疏上,代府長史李錫、南京都察院經歷黃綰、錦衣衛千戶聶能遷各上疏議,其言與璁議合,帝益心動。乃命取督賑侍郎席書,南京刑部主事桂萼、張璁詣京集議。時霍韜居裡中,亦並召之。
  興國太后千秋節。命婦各上箋覿賀,宴賚倍常。是月晦日,昭聖皇太后聖旦。先期有旨,命婦免入朝賀。朱淛、馬鳴衡上言:「暫免朝賀,在尋常固可。然當議禮紛更之時,正人心匆惶之際,忽傳報罷,安得無疑?竊謂此意若出太后,其間必有因事拂抑之懷,往時存歿之感;若出自聖意,則母子至情,有隆無已。豈可以聖旦嘉節,而輟此盛禮哉?」疏入,帝怒,命逮訊。侍郎何孟春論救,不報。已而陳逅、李本,刑部員外郎林惟聰各抗言:「馬鳴衡、朱淛不知太后懿旨,輒有論列。原其本心,以為議禮之初,太后輒不受朝。人將謂陛下之心有所偏主。而奸讒之流,或從而乘間獻媚,其禍有不可言爾。今乃下之詔獄,加以嚴刑。天下聞之,將謂陛下以宮闈之故,罪及言官。本生、正統之義,不能無所軒輊。而忠臣義士且將杜口結舌,不敢復議天下事矣。」帝怒其煩擾,並逮繫考訊。大理卿鄭岳論救。不報。
  三月,奉興獻帝為「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」,興國太后為「本生母章聖皇太后」。初,帝召張璁等,都御史吳廷舉恐璁至,不變初說。請敕諸生及南京大臣及耆德舊臣,各陳所見,以備採擇。璁、萼乃復上疏,申明統嗣之辨。璁且曰:「今之加稱,不在皇與不皇,實在考與不考。若徒爭一『皇』字,則執政必姑以此塞今日之議。臣恐天下知義禮者,仍必議之不已也。」帝嘉納之。是日,帝御平臺,召冕、紀、宏諭加尊號及議建室,冕對曰:「臣等願陛下為堯、舜,不願為漢哀。」帝曰:「堯、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」冕等不能對。乃命草詔加上尊號,給事中張翀等、御史朱實昌等交章力諫,帝切責之。敕禮部曰:「聖母昭聖慈壽皇太后特加尊號為昭聖康惠慈壽皇太后。」又敕曰:「本生父興獻帝、本生母興國太后今加稱為『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』、『本生母章聖皇太后』。」又曰:「朕本生父母,已有尊稱,仍於奉先殿側別立一室,盡朕追慕之情。」禮部尚書汪俊上議曰:「皇上入奉大宗,不得祭小宗。為本生父立廟大內,從古所無。惟漢哀帝嘗為共王立廟京師,師丹以為不可。請於安陸廟增飾為獻皇帝百世不遷之廟,俟他襲封興王子孫,世世奉享。陛下歲時遣官祭祀,亦足以伸至情矣。」上曰:「朕奉太廟,豈敢間越,與漢哀帝不同,務協公論,以伸至情。」吏部尚書喬宇等復奏曰:「皇上聖睿,於宗法大小,必洞然無疑。故曰建室,以避立廟之名也。於奉先殿側,以避大內之名也。推此,則專於大宗,必降於小宗。安陸祭祀,無庸改議矣。」時湛若水、石瑤、張翀、任洛、汪舉等皆具奏。不聽。於是汪俊求去,上切責,罷之。
  戶部侍郎胡瓚等上言:「大禮已定,席書督賑江、淮,實關民命,不必征取來京。」上從之。並止璁等勿來。時璁、萼已抵鳳陽矣。見邸報敕加尊號,乃復上疏,極論兩考之非。且曰:「臣知『本生』二字,決非皇上之心所自裁定,特出禮官之陰術。皇上不察,以為親之之辭也。不知禮官正以此二字為外之之辭也。必亟去二字,繼統之義始明,而人心信從矣。」疏入,上命復召來京。蔣冕言於帝前,曰:「二人若來,必撲殺之。」帝不問,而遣人趨使速來。遂降中旨,以書為禮部尚書。給事中安盤等上言:「大禮之失,自霍韜、張璁欲考本生,而邪說始起。自桂萼進席書、方獻夫之論,而邪說益張。乞寢書新命,治萼等奸罪。」張漢卿等亦上言:「書督賑乖方,煮粥誤民,致死生民數萬,宜正國法,以快人心。」南京給事中黃仁山等亦上言:「書巧詐邪佞,私蓄議藁而不自進,陰托桂萼代奏乾寵。而璁、萼每造書所,必在暮夜,其為陰類憸人無疑。乞加罷斥,召還汪俊。」南道御史田麟等亦上言:「汪俊、席書邪正相反,進退失宜。且祖制上卿俱推舉簡用,今何取於書而出自內降耶?乞同璁、萼並黜,以避賢路。」俱不報。
  禮部侍郎吳一鵬等會侯、伯、卿貳、翰林、臺、省,力言建室之非,且曰:「臣等遵祖訓本禮經,守師丹、程頤之論,以悟主心。姑停建室,仍廟安陸,歲時遣官奉祭。俟異日皇子眾多,襲封興王,世世承享。」帝曰:「朕承天命,祇奉宗祀,孝養聖母。皇考陵園,遠在安陸,卿等安乎?今黨同執奏,敗父子之倫,傷君臣之義。欺朕衝年,眇忽綱常。其奉先殿西室,亟行修飾,盡朕歲時急切之情。」於是修撰呂柟、編修鄒守益俱上疏爭之。帝怒,俱逮赴鎮撫司考訊。給事中張翀、章僑,御史張鵬翰等交章論救。不報。已而獄具,謫柟解州判官,守益廣德州判官。
  命內閣擬撰聖母昭聖皇太后與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冊文,帝遣司禮官傳諭,欲於昭聖冊內稱嗣皇帝,獻皇帝冊內稱孝長子。章聖冊內加稱聖母,自稱長子。蔣冕等力言不可,仍以原文封進。帝覽之,遂於獻皇帝冊內加一「孝」字,章聖冊內欲去「本生母」三字。冕等復上言:「此字惟宗廟祝文用之,今稱長子,已盡孝情。又加此字,有乾正統。且『本生母』三字,係敕諭擬定,亦難輕去。」仍封還。御批乃依原文,止稱長子,章聖冊內加一「聖」字。
  帝御奉天殿受賀,布詔天下,詔曰:「朕躬膺天命,嗣承皇兄武宗毅皇帝大統,祇奉宗祀。惟我皇考孝宗敬皇帝神謨聖政,是繼是行。仰惟聖母昭聖慈壽皇太后擁翊之功,莫罄名言。本生父、母興獻帝、興國太后鞠育之恩,罔殫報稱。尊稱未極,恒用歉然。恭奉冊寶,加上聖母尊號曰昭聖康惠慈壽皇太后,興國太后曰『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』。義專隆於正統,禮兼盡夫至情。」是時張璁至東昌,讀詔書歎曰:「執政忍為此欺乎?兩考並稱,綱常紊矣。」蔣冕求罷歸,帝曰:「朕方倚任,共圖治理。建室禮儀,朕自裁定。」既而冕上言:「皇上恭詣仁壽宮,加上尊號,聖母昭聖皇太后遽有懿旨,免命婦入賀,其故非臣等所知。又命書為禮部尚書,璁、萼復取來京,聖意所向,中外不能無疑。宜追寢前命。」不報。冕遂移疾乞去,帝從之。御史王泮等疏留不報。
  五月,以奉先殿西室為觀德殿,欲安獻皇帝主也。禮部侍郎吳一鵬、朱希周,郎中江必東,員外郎翁盤,主事彭黯等上言:「獻皇帝主在安陸廟中,神靈攸依。奉先殿西室,宜設神位,以便時享,如奉慈殿之儀。」不報。遣司禮監太監賴義、京山侯崔元、侍郎吳一鵬之安陸,改題神主,奉上冊寶,尊號曰「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」,迎如京師。一鵬等復上言:「歷考前代,無自寢園迎入大內者。況安陸乃啟封之地,獻皇帝神主不宜輕動。惟永祀安陸,則本生之情盡,而正統之義得。」不報。
  霍韜將赴召,復上言力辨二統之非。而席書在鳳陽,亦上《大禮考議》,言:「諸臣講學不明,固執私意。」且曰:「斯禮也,廷臣耆舊,自有知者,不敢犯眾。而璁、萼等感激不平,力犯群議,舉朝疾之如仇,甚可畏也。臣途窮矣,尚言此者,九廟神靈使之言耳。」
  六月,璁、萼至京,復同上疏條七事,極論兩考之非,以伯孝宗而考興獻為正。俱留中不下。鴻臚寺少卿胡侍上言:「唐睿宗不當兄中宗,宋太宗不當兄藝祖。不當稱兄,則不當稱伯明矣。」帝怒其狂率,出侍為潞州判官。初,張璁、桂萼至京師,廷臣欲捶擊之,無一人與通,璁、萼稱疾不出。數日後,退朝班,恐有伺者,出東華門走入武定侯郭勛家。勛喜,約為內助。臺諫官交章攻擊,以為當與席書並正其罪。章十餘上,俱報聞。給事中張翀取群臣彈章奏發刑部,令擬璁等罪。尚書趙鑒私語翀曰:「若得俞旨,便撲殺之。」帝廉知之,遂降中旨,命桂萼、張璁為翰林學士,方獻夫為侍講學士,切責翀、鑒,罪之。璁、萼、獻夫各上疏辭,不允。吏部尚書喬宇上言:「萼等偏執異說,搖動人心,願賜罷黜。」帝怒,切責之。宇遂求去,從之。修撰楊慎,廷和子也。率同官姚淶,編修許成名、崔桐,簡討邊憲、金臯等上言:「君子小人不並立,正論邪說不並行。臣等所執者,程頤、朱熹之緒也;萼等所言者,冷褒、段猶之餘也。學術不同,議論亦異,臣等恥與萼等同列。」上罷其俸。給事中李學曾等、御史吉棠等亦爭之,俱下獄外補。已而南京尚書楊旦、顏頤壽、沈冬魁、李克嗣、崔文奎及侍郎陳鳳梧,都御史鄒文盛、伍文定等復以為言。俱切責之。員外郎薛蕙著《為人後解》,以駁璁、萼之議,略曰:「《禮》:『立後者,重大宗也。適子不為後,輕小宗也。』『為人後者為之子。』言雖出《公羊》,實與《儀禮》相表裡。既為之子,則當稱父矣,而可仍曰伯、叔父乎?」帝覽之怒,逮繫詔獄。已而釋之。
  秋七月,璁、萼既拜新命,復列十三事以上:「一曰三代以前無立後之禮,二曰祖訓亦無立後,三曰孔子射於矍圃,斥為人後者,四曰武宗遺詔不言繼嗣,五曰禮輕本生父母,六曰祖訓姪稱天子為伯、叔父,七曰漢宣帝、光武俱為其父立皇考廟,八曰朱喜嘗論定陶事為壞禮,九曰古者遷國載主,十曰祖訓皇后治內,外事無得干預,十一曰皇上失行壽安皇太后三年喪,十二曰新頒詔令決宜重改,十三曰臺諫連名上疏,勢有所迫。皆條列禮官欺罔之罪。」疏入,留中。何孟春為論條辨,帝切責之。璁、萼復辭職,不許,乃就官。帝采其議,屢遣司禮監官至閣諭毛紀等,去冊文「本生」字。紀等力言不可。亡何,帝御平臺召,紀等責之曰:「此禮當速改。爾輩無君,欲使朕亦無父乎?」紀等惶怖退。召百官至左順門,敕曰:「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,今更定尊號曰『聖母章聖皇太后』,後四日,恭上冊寶。」何孟春退,草疏達旦,語禮部侍郎朱希周曰:「此禮復更,禮官尤當爭之。」於是希周率郎中余才、江必東等上言:「皇上考孝宗、母昭聖,已越三年。今更定之諭,忽從中出,則明詔為虛文,不足取信於天下。」孟春與尚書秦金、學士豐熙等及翰林、寺、部、臺諫諸臣,各上言力爭「本生」二字不宜削。章十三上,俱留中不報。
  戊寅,帝朝罷,齊居文華殿,金獻民、徐文華倡言曰:「諸疏留中,必改孝宗為伯考,則太廟無考,正統有間矣。」何孟春曰:「憲宗朝尚書姚夔率百官伏哭文華門,爭慈懿皇太后葬禮,憲宗從之,此國朝故事也。」楊慎曰:「國家養士百五十年,仗節死義,正在今日。」王元正、張翀等遂遮留群臣於金水橋南,曰:「萬世瞻仰,在此一舉。今日有不力爭者,共擊之!」何孟春、金獻民、徐文華復相號召。於是秦金、趙鑒、趙璜、俞琳、朱希周、劉玉、王時中、張潤、汪舉、潘希曾、張九敘、吳琪、張瓚、陳沾、張縉、蘇民、余瓚、張仲賢、葛檜、袁宗儒凡二十有三人,賈詠、豐熙、張璧、舒芬、楊繼聰、姚淶、張衍慶、許成名、劉棟、張潮、崔桐、葉桂章、王三錫、余承勛、陸釴、王相、應良、金臯、林時、王思凡二十人,謝蕡、毛玉、曹懷、張嵩、王瑄、張(羽廷)、鄭一鵬、黃重、李錫、趙漢、陳時明、鄭自璧、裴紹、宗韓、楷黃、臣胡、炳凡十有六人,余翱、葉奇、鄭本公、楊樞、劉穎、祁杲、杜民表、楊瑞、張英、劉謙亨、許中、陳克宅、譚纘、劉翀、張錄、郭希愈、蕭一中、張恂、倪宗岳、王璜、沈教、鍾卿密、胡瓊、張濂、何鼇、張曰韜、藍田、張鵬翰、林有孚凡三十有九人,余寬、黨承志、劉天民、馬理、徐一鳴、劉勛、應大獻、李舜臣、馬冕、彭澤、張鵾、洪伊凡十有二人,黃待顯、唐升、賈繼之、楊易、楊淮、胡宗明、栗登、黨以平、何岩、馬朝卿、申良、鄭漳、顧可久、婁志德、徐嵩、張庠、高圭、安璽、王尚志、朱藻、黃一道、陳儒、陳廷鸞、高登、程旦、尹嗣忠、郭日休、李錄、周詔、戴亢、繆宗周、丘其仁、祖琚、張希尹、金中夫、丁律凡三十有六人,余才、汪必東、張(羽惠)、張懷、翁盤、李文中、張澯、張鏜、豐坊、仵瑜、丁汝夔、臧應奎凡十有二人,陶滋、賀縉、姚汝臯、劉淑相、葛潮、劉漳、楊儀、王德明、汪溱、黃加賓、李春芳、盧襄、華鑰、鄭曉、劉一正、郭持平、余禎、陳賞、李可登、劉從學凡二十人,相世芳、張峩、詹潮、胡璉、范祿、陳力、張大輪、葉應駿、白轍、許路、戴欽、張儉、劉士奇、祁敕、趙廷松、熊宇、何鼇、楊濂、劉仕、蕭樟、顧鐸、王國光、汪嘉會、殷承敘、陸銓、錢鐸、方一蘭凡二十有七人,趙儒、葉寬、張子衷、汪登、劉璣、江珊、金廷瑞、范鏓、龐淳、伍餘福、張鳳來、張羽、車純、蔣珙、鄭鎦凡十有五人,毋德純、蔣同仁、王瑋、劉道、陳大綱、鍾雲瑞、王光濟、張徽、王天民、鄭重、杜鸞凡十有一人,俱赴左順門跪伏,有大呼高皇帝、孝宗皇帝者。帝聞之,命司禮監諭退,不去。金獻民曰:「輔臣尤宜力爭。」朱希周乃詣內閣告毛紀,紀與石瑤遂赴左順門跪伏。上復遣司禮太監諭之退,群臣仍伏不起,自辰迨午。帝怒,命司禮監錄諸姓名,收係諸為首者豐熙、張翀、余寬、黃待顯、陶滋、相世芳、毋德純等八人於獄。楊慎、王元正乃撼門大哭,一時群臣皆哭,聲震闕廷。上大怒,遂命逮繫馬理等凡一百三十有四人於獄。何孟春等二十有一人,洪伊等六十有五人,姑令待罪。
  己卯,上聖母章聖皇太后冊寶。
  庚辰,錦衣衛以在繫官上請,初逮繫時有奔匿者。至是,悉追繫之。並待罪者,總二百有二十人。上責之,命拷訊豐熙等八人編伍,其餘四品以上者俱奪俸,五品以下者杖之。於是編修王相等一百八十餘人各杖有差,王相與王思、裴紹宗、毛玉、胡瓊、張曰韜、楊淮、胡璉、張燦、申良、臧應奎、牟瑜、余禎、安璽、殷承敘、李可登等十有七人俱病創,先後卒。
  恭穆獻皇帝主至自安陸,帝迎於闕內,奉謁奉先、奉慈二殿。已乃奉於觀德殿,上冊寶,尊號曰「皇考恭穆獻皇帝」,不復言「本生」。是日,復趣席書來京。南京祭酒崔銑以災異陳言:「議禮一事,或擯斥,或下獄,非聖朝美事。」上不悅,令致仕。而陳洸先為給事中,言事忤旨,出為按察司僉事。至是,上言曰:「陛下察幾致決,毅然去『本生』二字,有人心者,咸謂始全父子之恩,無不感泣。乞罷喬宇、夏良勝以息邪說,復史道、於桂、曹嘉以作正氣。」帝悅,復以洸為給事中。逮繫修撰楊慎,編修王元正,給事中劉濟、安盤、張漢卿,御史張原、王時柯於詔獄,復撲之。謫楊慎、王元正、劉濟戌邊。何孟春調南京工部。毛紀罷。
  南寧伯毛良上言:「楊廷和要定策功,沮撓大禮,使陛下失天倫之正,廢追崇之典。」千戶聶能遷、百戶陳紀、教諭王價、錄事錢子威,各論奏議禮差謬,更正得宜。俱留中不報。
  八月,席書至京。以孝宗考名未正,悉發諸議留中者,命禮部集議。鄭岳、徐文華仍力言:「孝宗祝享、昭聖冊寶,尊奉已久,不宜輕改。」帝切責之。胡世寧時居憂裡中,亦上言與璁等合。帝嘉之。
  九月,改稱孝宗敬皇帝為皇伯考,昭聖皇太后為皇伯母。初集議時,汪偉、鄭岳、徐文華等猶與璁等力辨可否,武定侯郭勛遽曰:「祖訓如是,古禮如是,璁等言當。《書》曰:『人臣事君,當將順其美。』」於是書、萼、璁及獻夫會公鶴齡、侯勛、鸞等六十有四人上言:「三代之法,父死子繼,兄終弟及,人無二本。孝宗伯也,宜稱曰皇伯考。昭聖伯母也,宜稱曰皇伯母。獻皇帝主,別立禰室,不入太廟。尊尊親親,兩不悖矣。」議上,從之。乃改稱孝宗為皇伯考,昭聖為皇伯母。祭告天地宗廟,布詔天下。安陸松陵,帝既改名顯陵等諸陵矣。及大禮既定,百戶隨全請改遷顯陵。下工部議。尚書趙璜等上言:「太祖不遷皇陵,太宗不遷孝陵,願以為法。」帝命禮臣會多官集議,尚書席書等會公、侯、九卿諸廷臣上言:「乞治全罪。」帝曰:「先陵遠在安陸,朕瞻仰哀切,其再議之。」書與璁、萼等復上言:「舉大事當順人心。今多官皆曰:『帝魄不可輕動,地靈不可輕泄。』臣等敢不盡言。」帝乃罷議,命顯陵祭如七陵。
  十二月,評事韋商臣上言:「臣以廷平庶獄為職。臣自今年七月授官以來,見以大禮伏闕,觸犯聖怒,大臣改任者,何孟春一人;編戍者,學士豐熙等八人;決杖死者,編修王思等十有七人;以忤使臣而逮繫者,副使劉秉鑒、知府羅玉等若干人;以織造抗使臣逮繫者,布政使馬卿、知府查仲道等若干人;以失儀下獄者,御史葉奇、主事蔡乾等五人;以京堂官為所屬訐奏下獄者,御史任洛、副使任忠等二人。此皆國家大獄,上干天象,下駭民俗,所關甚巨者也。臣不敢愛死,惟陛下大奮明斷,將諸臣錄復其官,及其子孫,庶不失欽恤之意。」疏入,調外。巡撫江西都御史陳洪謨亦言之,留中不報。
  四年(乙酉,一五二五)春三月,詔修《獻皇帝實錄》。
  夏四月,光祿寺丞何淵請立世室,崇祀皇考於太廟。帝命禮部集議,尚書席書等上議:「《王制》:『天子七廟,三昭三穆。』周以文、武有大功德,乃立世室與后稷廟,皆百世不遷。我太祖立四親廟,德祖居北,後改同堂異室。議祧則以太祖擬文世室,太宗擬武世室。今獻皇帝以藩王追崇帝號,何淵乃欲比之太祖、太宗,立世室於太廟,甚無據。」不報。張璁、桂萼俱言不可。璁曰:「臣與廷臣抗論之初,即曰:『當改為獻皇帝,立廟京師。』又曰:『別立禰廟,不干正統。』此非臣一人之私,天下萬世之公議也。今淵乃以獻皇帝為自出之帝,比周文、武,不經甚矣。上乾九廟之威監,下駭四海之人心,臣不敢不為皇上言之。昔漢哀帝尊定陶共王為共皇,立廟京師,比孝元帝,至今非之。今淵請入獻皇帝於太廟,不知序於武宗之上與?武宗之下與?昔人謂孝子之心無窮,分則有限。得為而不為與不得為而為之,均為不孝。別立禰廟,禮之得為者也。此臣昧死勸皇上為之;入於太廟,禮之不得為者也。此臣昧死勸皇上勿為。」席書會群臣復上議爭之。大學士費宏、石瑤、賈詠,尚書廖紀、秦金及九卿、臺諫官,各上疏力爭,俱不報。璁、萼乃謂書曰:「觀德殿規制未備,宜聖心未慊也。須別立廟,不干太廟。尊尊親親,並行不悖。」書等遂上議:「宜於皇城內擇地,別立禰廟,不與太廟並列,祭用次日。尊尊親親,庶為兩全。」從之。
  六月,作世廟。初,席書上《廟議》有曰:「親盡之期,與孝廟同。」帝問其故,書對曰:「我朝德祖比后稷,太祖、太宗比文、武,皆百世不遷。懿祖以下,隨世而祧。獻皇帝與孝宗同世,親盡同祧。」帝曰:「別廟不與祖宗序列,他日奉祧,藏於何所?何以伸朕世享之情?其再議之。」書上言:「宜藏主寢殿,歲暮出祭,如太廟議。」帝曰:「皇考生朕一人,入繼大統。今特立廟,世世不遷,伸朕孝思。」乃命工部相地,於太廟左環碧殿旁立廟。前殿後寢,一如太廟,而微殺其制。路由闕左門入。已而命定廟名曰世廟。禮科給事中楊言等上疏,乞罷世室,略曰:「祖宗身有天下,大宗也,君也。獻皇帝舊為藩臣,小宗也,臣也。以臣並君,亂天下大分。以小宗並大宗,干天下大統,無一可者。」不聽。
  十二月,席書上《大禮集議》,帝命頒賜藩府及中外群臣,仍令各省刊布以傳。
  五年(丙戌,一五二六)夏六月,《獻皇帝實錄》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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