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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史紀事 .谷應泰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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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臣敢以嵩之專政、叛君十大罪,為陛下陳之:我太祖高皇帝詔罷中書丞相,而立五府、九卿,分理庶政。殿閣之臣,唯備顧問、視制草,故載諸訓有曰:『建言設立丞相者,本人凌遲,全家處死。』及嵩為輔臣,儼然以丞相自居。挾一人之權,侵百司之事。凡府部題覆,先面稟而後敢啟藁。嵩之直房,百官奔走如市;府部堂司,嵩指使絡繹不絕。一或少違,顯禍立見。及至失事,又嫁罪於人。是嵩無丞相之名,而有丞相之權;有丞相之權,而無丞相之責。壞祖宗之成法,一大罪也。權者,人君所以統御天下之具,不可一日下移。嵩一以票本自任,遂作威福。用一人,即先謂曰:『我薦之也。』罰一人,則又號於眾,曰:『此得罪於我,故報之也。』群臣感嵩,甚於感陛下;畏嵩,甚於畏陛下。竊君上之大權,二大罪也。人臣善則稱君,過則歸已。今陛下苟有一善,嵩必令子世蕃傳於人,曰:『上故無此意,我議而成之。』將聖諭及嵩所進揭帖,刻板刊行為書,名曰《嘉靖疏義》,欲使天下後世謂陛下所行之善,盡出於彼而後已。掩君上之治功,三大罪也。陛下之令嵩票本,蓋取君逸臣勞義也。嵩何所取?而令子世蕃代票。又何所取?而約諸義子趙文華等群會而擬。題疏方上,滿朝紛然。既下,若合符契。如錦衣衛經歷沈錬劾嵩疏,發大學士李本擬旨。本即叩之世蕃,乃同趙文華自擬以上,此人所共知也。嵩既以臣而弄君之權,世蕃復以子而弄父之柄。京師有『大丞相、小丞相』之謠。縱奸子之僭竊,四大罪也。邊事廢壞,皆原於功罪賞罰之不明。嵩為輔臣,欲令孫冒功於兩廣,故置其表姪歐陽必進為總督。朋奸比黨,將長孫嚴效忠冒功奏捷,遂升鎮撫。效忠告病,嚴鵠襲代,加升錦衣千戶。效忠、嚴鵠皆世蕃豢養乳臭子。冒朝廷之軍功,五大罪也。仇鸞總兵甘肅,以貪虐論革。世蕃乃受鸞重賄,薦為大將。後知陛下疑鸞,遂互相誹謗,以掩初跡。是通寇者逆鸞,而受賄引用鸞者,嵩與世蕃也。進不肖,蒙顯戮。引悖逆之奸臣,六大罪也。奄答犯內深入,《兵法》:『擊其惰歸。』嵩乃曰:『京、邊不同勢。敗子邊可掩,敗於京不可掩。且奄答飽自退耳。』故丁汝夔傳令不戰。及汝夔臨刑,而後知為嵩所紿。誤國家之軍機,七大罪也。刑部郎中徐學詩,以論劾嵩、世蕃,革任為民矣。又於考察京官之時,罷其兄中書舍人徐應豐。戶科給事中厲汝進,以劾嵩、世蕃,降為典史矣。嵩於考察外官之時,逼吏部削汝進籍。夫考察,巨典也。陛下持之,以激厲天下之人心;賊嵩竊之,以中傷天下之善類。亂黜陟之大柄,八大罪也。府、部之權,皆撓於嵩。而吏、兵二部,尤大利所在。將官既納賄於嵩,不得不剝削乎軍士;有司既納賄於嵩,不得不濫取於百姓。皇上雖累加撫卹,豈足以當嵩殘虐之害?臣恐天下之患,不在塞外而在域中。失天下之人心,九大罪也。先朝風俗淳厚,近自逆瑾用事,始一少變。至嵩為輔臣,守法度者,以為固滯;尚巧滑者,以為通材。勵節介者,以為矯激;善奔走者,以為練事。風俗之壞,未有甚於此者。壞天下之風俗,十大罪也。
  「嵩有十大罪,昭人耳目。以陛下之神聖,而若不知者,蓋有五奸以濟之。嵩知知陛下之意向者,莫過於左右侍從,厚以賄結之。聖意所愛憎,嵩皆預知,以得遂其逢迎之巧。是陛下之左右,皆嵩之間諜,其奸一。通政司,納言之官,嵩令義子趙文華為之。凡疏到,必有副本送嵩、世蕃先閱而後進,早為彌縫。是陛下之納言,乃嵩之鷹犬,其奸二。嵩既內外周密,所畏者,廠、衛之緝訪也。嵩則令世蕃籠絡廠、衛,締結姻親。陛下試詰嵩所娶者誰女,立可見矣。是陛下之爪牙,乃嵩之瓜葛,其奸三。廠、衛既已親矣。所畏者,科、道言之也。嵩於進士之初,非親知不得與中書、行人之選。知縣、推官,非通賄不得與給事、御史之列。是陛下之耳目,皆嵩之奴隸,其奸四。科、道雖入其牢籠,而部臣如徐學詩之類,亦可懼也。嵩又令子世蕃將各部之有才望者,俱網羅門下。各官少有怨望者,嵩得早為斥逐。是陛下之臣工,多嵩之心腹,其奸五。
  「夫嵩之十罪,賴此五奸以濟之。五奸一破,則十罪立見。陛下何不忍割一賊臣,顧忍百萬蒼生之塗炭乎?陛下聽臣之言,察嵩之奸。或召問二王,令其面陳嵩惡。或詢諸閣臣,諭以勿畏嵩威。重則置之憲典,以正國法;輕則論令致仕,以全國體。內賊去,而後外賊可除也。」
  疏奏,帝怒其引用二王,命繫錦衣獄,詰訊主使者,繼盛曰:「盡忠在已,豈必人主使乎!」又問引用二王故,繼盛大言曰:「奸臣誤國,非二王誰不畏嵩者。」獄具,杖百,送刑部。尚書何鼇受嵩意,欲坐以詐傳親王令旨。郎中史朝賓曰:「疏中但云二王亦知嵩惡,原無親王令旨,三尺法豈可誣也!」嵩怒,降朝賓為高郵判官。侍郎王學益助成其說,竟坐絞繫獄。
  二月,逮兵部郎中周冕下詔獄。初,楊繼盛劾嚴嵩父子,言及歐陽必進竄嚴效忠名,冒功濫擢事。必進上疏辨,請下兵部查核。世蕃乃自為題草,遣人遺武選司郎中周冕,欲冕依草上覆。冕奏之,略曰:「臣職司武職,敢以冒濫軍功一事為陛下陳之。按:二十七年十月,據通政司狀:『送嚴效忠,年十有六,考武舉不第,志欲報效。』本部資送兩廣聽用。次年,據兩廣總兵平江伯陳圭及都御史歐陽必進題:『瓊州黎寇平,遣效忠奏捷。』即援故事,授錦衣衛鎮撫。無何,效忠病廢,嚴鵠以親弟應襲。又言:『效忠前斬賊首七級,例宜加升。』遂授千戶。問『效忠為誰?』曰:『嵩之廝役也。』『鵠為誰?』曰:『世蕃之子也。』不意嵩表率百僚,而壞朝亂紀,一至於此。今蒙明旨,下本部查核,世蕃猶私創覆草,架虛遺臣,欲臣依草覆奏。天地鬼神,照臨在上。其草見存,伏望聖明特賜究正,使內外臣工知有不可犯之法。」疏入,帝以冕為挾私,逮繫詔獄,削籍。
  嚴嵩以十五載考滿,錄其二子。又以京師外城完,嵩與有閱視勞,遷世蕃為工部左侍郎。嵩辭,帝諭「以修城、贊玄,實為忠首」,不允。
  三十三年(甲寅,一五五四)春,倭寇浙江,工部侍郎趙文華請禱海神殺賊,遂遣文華如浙。初,文華為主事,有貪名,出為州判。以賄嵩,得復入為郎。未幾,改通政,與嵩子世蕃比周,嵩目為義子。不二年,擢工部侍郎。至是往浙,凌轢言吏,搜括財物,公私苦之。
  三十四年(乙卯,一五五五)冬十月,殺兵部員外楊繼盛。初,仇鸞既誅,上思繼盛言,自謫所月餘遷主事,隨改兵部武選司員外。繼盛嘗感激思,報妻張氏曰:「公休矣,一鸞困公幾死。今相公嵩父子,百鸞也。公何以報為?休矣,且歸耳。」繼盛不聽,密具疏。疏成,上方怒,逮諸言官。乃更越十五日而齋,齋三日,乃上,竟得罪。繼盛每出朝審,諸內臣士庶夾道擁視,共指曰:「此天下義士。」又指其三木,竊歎曰:「奈何不以此囊嵩頭?」司業王材詣嵩曰:「人言籍籍,謂繼盛且不免,公不憂萬世耶?」嵩曰:「吾行當救之。」令其子世蕃謀之胡植、鄢懋卿,懋卿曰:「此養虎自遺患也。」植亦言不可,嵩意遂決。乃以張經、李天寵疏覆奏,附繼盛於尾。上覽之,謂江南釀寇遺患,遂下旨行刑。是歲論大辟當刑者凡百餘人,詔決九人;而繼盛與焉。
  將刑,張氏疏言:「臣夫諫阻馬市,預伐仇鸞,聖旨薄謫。旋因鸞敗,首賜湔雪。一歲四遷,臣夫銜恩圖報。誤聞市井之言,尚狃書生之見,妄有陳說。荷上不即加戮,俾從吏議。杖後入獄,割肉二觔,斷筋二條。日夜籠(木匝),備諸苦楚。年荒家貧,臣紡績供給。兩次奏讞,俱蒙特宥。今混入張經疏尾,奉旨處決。儻以罪不可赦,乞將臣梟首,以代夫命。夫生一日,必能執戈矛,御魑魅,為疆場效命之鬼以報陛下。」奏入,為嵩所抑,不得達。蓋殺諫臣自此始,由是天下益惡嵩父子矣。
  三十五年(丙辰,一五五六)春正月,趙文華自江南還京,與吏部尚書季默構隙,知默與嵩異,疏劾之,摘其部選策題有「漢武征四夷而海內虛耗,唐憲復淮、蔡而晚業不終」為謗訕。上怒,收繫獄拷訊,竟死獄中。嵩德文華,擢為工部尚書,加太子太保。
  二月,以大學士李本攝吏部事。本疏諸臣百十有三人,別為三等:其上二十八人,吳鵬、趙文華、嚴世蕃等;其中七十人,鄢懋卿、徐履祥等;其下十五人宜斥免,乃葛守禮、艾守淳等,多可大用者。時論非之。
  十一月,逮總兵俞大猷下錦衣衛獄。大猷不善滑刺,世蕃怒其不附已,授胡宗憲意,論其失事,故有是逮。逮至,大猷假貸三千金饋世蕃,得不死,罷職,發大同立功。時有建議薊州增設戶部侍郎督糧練兵者,嚴嵩佯以推趙貞吉,且召之飲酒。詭曰:「是行非公不可。」貞吉曰:「人臣之義,死生以之。」酒半,貞吉徐曰:「今戶侍督糧,督京運乎?抑民運乎?若二運已有職掌,徒增擾耳。況兵之不練,其過宜不在是,縱十戶侍出無益也。」嵩作色而罷,嗾其黨張益劾之,奪官去。
  十二月,賜大學士嚴嵩免朝賀,惟入直西苑,仍賜腰輿。先是,賜得乘馬入禁。至是復加恩寵,為異數云。
  三十六年(丁巳,一五五七)冬十月,楊順、路楷殺前錦衣衛經歷沈錬。初,錬既編保安,即孑身至。里長老問知錬狀,咸大喜,遣其子弟從學。錬稍與語忠義大節,乃爭為錬詈嵩以快錬。錬亦大喜,日相與詈嵩父子以為常。嘗束芻為偶人三,目為林甫、檜及嵩而射之。語稍稍聞,嵩父子銜之。而侍郎楊順來為總督,故嵩黨也。應州之役,多殺邊民掩敗。錬怒讓之,且為樂府以誚順。順大恚,以其私人經歷金紹魯、指揮羅鎧走世蕃所白之,且謂:「錬結死士,擊劍習射,將以間而取若父子。」世蕃曰:「吾固知之。」即以屬巡按御史李鳳毛,鳳毛謬為謝曰:「有之,竊陰已解散其黨矣。」鳳毛得代歸。而御史路楷來,又嵩黨也。世蕃為酒壽楷,而使謂順曰:「幸為我除吾瘍。」楷至,則與順合策捕諸白蓮教通叛者,竄錬名籍中,以叛聞,下兵部議,尚書許論不為申理,嵩竟殺之,籍其家。嵩乃予順一子錦衣千戶,楷遷太常卿。順猶怏怏,曰:「丞相猶有所不足乎?」謀之楷,復取錬二子杖殺之,並繫其長子襄。順、楷敗,乃得脫。
  十二月,趙文華罷。文華自浙歸,私行珍寶於嵩夫媍及世蕃,至入內室叩首嵩妻。嵩妻勞苦文華,謂:「相公尚不能為郎君易腰帶耶?」兼以李默故,嵩亟稱文華於帝,進位尚書,躐加太子太保。然文華得寵眷,乃稍欲結知帝,不稟嵩命。一日,密進藥酒方,言:「授之仙,飲可不死,獨臣與嵩知之。」帝曰:「嵩有是方不奏,乃文華奏我。」嵩聞之,大懼且恨,立召文華問之,曰:「若何所獻?」對曰:「無有。」嵩取疏示之,文華慚,頓首謝罪。嵩怒,不令起,呼左右拽出,令門者毋得為文華通。文華日憂懼不知所出,從世蕃乞憐,為白夫人。夫人以其兒也,憐之。一日,嵩休沭,諸義兒及世蕃咸候起居,置酒堂上。嵩、夫人上坐,義兒及世蕃侍列。文華遙望不得入,乃曲賂左右,伏軒櫺下。酒中,夫人曰:「今日舉家在座,何少文華?」嵩嘻曰:「阿奴負人,那得在此!」夫人因宛轉暴白,嵩色微和。文華竊望見,遽走入,伏席前涕泣。嵩不得已,遂留侍飲,然意未慊也。又文華初賂世蕃金絲幕一具,其姬二十七人皆寶髻一。世蕃以為薄,恨之。乃為疏草使上,引疾歸,帝從之。而是時帝方修玄,以其疏中有病語,怒削其職,子戍邊。
  三十七年(戊午,一五五八)三月,給事中吳時來上疏劾嚴嵩「輔政十二年,引用匪人,邊事日壞。令其子世蕃入直,干預國政,窺覘幾微,以市私恩。引其親萬寀為文選郎中,方祥為職方郎中,比周為奸,公行賄賂,進退一人,行止一事,必關白世蕃。不論賢否是非,唯視所入多寡。如趙文華南還,饋遺數萬,猶為未足,而授草引疾。張經被逮,行金五千。及聖斷不貸,而為治裝賻卹。王汝孝失律,以三千而得遣戍。蔡克卿撫淮陽,以三千而轉地卿。楊順誤國,而三陰其子。吳嘉會修邊侵冒,而驟遷三官。邊事之不振,由於軍民之困窮;軍民之困窮,由於上官之貪縱;上官之貪縱,由於謀國之匪人。『拔本塞源』之喻,願皇上察之」。主事張翀、董傳策亦交章論之,俱下獄,廷杖,謫戍嶺南。
  三十八年(己未,一五五九)夏五月,逮總督侍郎王忬下獄論死。嚴嵩以忬愍楊繼盛死,銜之,忬子世貞又從繼盛游,為之經紀其喪,弔以詩。嵩因深憾忬。嚴世蕃嘗求古畫於忬,忬有臨幅類真者以獻。世蕃知之,益怒。會灤河之警,鄢懋卿乃以嵩意為草,授御史方輅,令劾忬。嵩即擬旨逮繫。爰書具,刑部尚書鄭曉擬謫戍。奏上,竟以邊吏陷城律棄市。
  三十九年(庚申,一五六0)夏六月,以都御史鄢懋卿總理天下鹽運,懋卿益通賄無虛日。御史林潤劾其貪冒五罪,懋卿疏辨。不問。
  四十年(辛酉,一五六一)春正月,以萬壽宮災,命大學士徐階、工部尚書雷禮興工重建。先是,嚴嵩在內閣,凡御札下問,辭旨深奧。西苑玄修,聖躬臥起不常,外廷得失,時廑於懷。內侍傳出,或早或暮。嵩耄而智昏,多瞠目不能解。世蕃一見躍然,揣摩曲中,據之奏答,悉當上意。又陰結內侍,纖悉馳報,報必重賚。每事必先有以待,上益喜。蓋上不能一日亡嵩,嵩又不能一日亡其子也。專政既久,諸司以事請裁,嵩必曰:「與小兒議之。」甚曰:「與東樓議之。」東樓,世蕃別號也。世蕃益自恣,一時無行之士,債帥墨吏,群然趨之。嵩妻歐陽氏嘗語嵩曰:「不記鈐山堂二十年清寂耶!」嵩甚愧之,馭世蕃尤嚴。歐陽氏卒,世蕃當護喪歸,嵩上言:「臣老無他子,乞留侍。」許之。以孫鵠代行,世蕃因大佚樂,干預各司事如故。然不得入直房代議,間飛札走問,則世蕃方擁諸姬狎客,徵逐胡盧,不甚了了,亦不能得當如往時。中使守直房迫促,嵩引領待片紙,不得至,乃自以意對。既至,追還復改,大抵故步皆失。上不懌,頗聞世蕃淫縱,心惡之。會方士藍道行以扶鸞見得倖,上以為神。一日,從容問輔臣賢否,道行遂詐為箕仙對,具言嵩父子弄權狀。上曰:「果爾,上玄何不殛之?」詭曰:「留待皇帝正法。」上默然。適萬壽宮災,宮在西苑,上自壬寅宮變,即移於此,不復居大內。忽火作,乘輿服御皆毀,上暫居玉熙宮,隘甚,邑邑不樂。廷臣請還大內,上以列聖宴駕於此,不報。嵩請徙南內,故英宗幽錮所也,大不樂。次相徐階與尚書禮疏並力營新宮,上喜,報允。自是,凡軍國大事悉諮之階。間有嵩者,不過齋醮符籙之類而已。
  十二月,吏部尚書吳鵬罷。鵬,嚴嵩黨也。先是,御史耿定向劾其六罪,故罷。嵩復薦所親歐陽必進代之,未久,亦勒歸。進禮部尚書袁煒太子太保,入閣參預機務。時帝漸有疑嵩意,密諭徐階舉堪輔政者。階密奏曰:「人君以論相為職,陛下斷自宸衷,則窺伺陰阻之私自塞矣。」帝從之,遂有是命。
  四十一年(壬戌,一五六二)三月,萬壽宮成,加大學士徐階少師,任一子,袁煒少保。嵩加祿百石而已。
  五月,嚴嵩罷,猶給歲祿。繫其子世蕃詔獄,以御史鄒應龍為通政司參議。初,嵩見張璁、夏言以言禮驟貴,乃從臾興獻帝稱宗祔太廟,眷遇日隆,人言不復入。自徐學詩、王宗茂、楊繼盛、沈錬、吳時來、張翀、董傳策或死或戍,縉紳側目不敢言。至是,徐階日親用事,廷臣多知之未發。御史鄒應龍欲具疏,一夕夢出獵,見一高山,射之不中。東有培壘樓,其下甚壯。樓俯平田,有米草覆其上,一注矢拉然,醒而悟曰:「此小兒東樓之兆也。」遂上疏劾世蕃,數其通賄賂行諸不法狀,乞置於理。因及嵩「植黨蔽賢,溺愛惡子」。且曰:「如臣言不實,願斬臣首懸之藁竿,以謝世蕃父子。」帝覽之心動,命嵩致仕乘傳去,而下世蕃於理。擢應龍,嘉其敢言。世蕃因行金內侍云:「鄒應龍疏,皆藍道行泄之。」帝怒,並逮道行。鄢懋卿、萬寀復私致道行,許以金,令其委罪徐階,則無事矣。道行大言曰:「除貪官,自是皇上本意;糾貪罪,自是御史本職,何與徐閣老事!」懋卿、寀懼,乃囑法司量坐世蕃贓銀八百兩,擬罪上請。於是戍世蕃雷州衛,子嚴鵠、嚴鴻及其爪牙羅龍文、牛信等分戍邊遠衛。家人嚴年錮獄追贓。年最黠惡,即士大夫所呼為萼山先生者也。上猶以嵩故,特宥其孫鴻為民。嵩既去,上追思嵩贊玄功,意忽忽不樂。諭徐階「欲遂傳位,退居西內,專祈長生」。階極言不可。上曰:「卿等即不欲違大義,必天下皆仰奉君命,闡玄修仙乃可。嚴嵩已退,伊子已伏罪,敢有再言同鄒應龍者俱斬。」嵩知上意已動,仍密賂左右,發道行怙寵招權諸奸狀,道行亦下獄論死。
  六月,御史鄭洛劾大理卿萬寀、刑部侍郎鄢懋卿、太常少卿萬虞龍皆朋比奸贓不職。寀、懋卿罷,虞龍降調。
  九月,給事中趙灼劾工部侍郎劉伯躍、刑部侍郎何遷、右通政胡汝霖、光祿少卿白啟常、副使袁應樞。給事中沈淳劾湖廣巡撫、都御史張雨。給事中陳瓚劾諭德唐汝楫、國子祭酒王材。俱罷去。伯躍女適嚴嵩之甥。應樞,嵩婿。遷撫江西時,厚斂遺嵩父子。汝霖、雨貪肆不簡。啟常匿喪遷光祿,入世蕃幕,至以粉墨塗面為歡笑。汝楫,吏部尚書龍之子,以父事嵩得及第,世蕃弟畜之,與材俱出入臥內,交通請托。至是,士論大快之。
  四十二年(癸亥,一五六三)夏四月,嚴嵩具奏起居,並進《祈鶴文》及各宗秘法,上優詔答之,仍賜銀幣。始嵩之致仕歸也,至南昌,值聖誕,即鐵柱觀延道士藍田玉等為上建醮。田玉自言能書符召鶴,嵩試之良驗。會上遣御史姜儆、王大任訪秘法,嵩乃索田玉所藏諸符籙以上。久之,疏言:「臣年八十四,惟一子世蕃及孫鵠,俱赴戍千里之外。臣一旦先狗馬填溝壑,誰可托以後事?惟陛下哀其無告,特賜放歸,終臣餘年。」上曰:「嵩有孫鴻侍養,已恩逮矣。」竟不許。世蕃未達雷州,至南雄而返。龍文亦逃伍,潛住歙縣,藏匿亡命刺客,一日被酒大言曰:「要當取應龍與徐老頭,泄此恨。」階聞,厚為備。嵩久之亦聞,驚曰:「兒誤我多矣!幸聖恩善歸。汝雖行戍,猶在枕席上,久可望赦。若作此舉,止如武元衡故事,橫屍都門。上方眷徐厚,升應龍官,一震全族沈矣。」初,階之入政府也,肩隨嵩者且十年,幾不敢講鈞禮。嵩懲夏言禍,亦頗自恭謹。惟世蕃多行無禮。階既曲忍,嵩亦不知也。方應龍疏上,階往謁,慰藉甚。嵩喜,頓首謝,世蕃亦盡出妻子為托。既歸,其子密啟曰:「大人受侮已極,此其時已。」階偽罵曰:「吾非嚴氏不至此,負心為難,人將不食吾餘。」嵩遣所親探之,語如前。蓋階亦知上猶眷戀,未能即割也。嵩既去,書問不絕。久之,世蕃亦忘舊事,謂「徐老不我毒」。鳩工大治館舍,陰賊彌甚。先是,伊王不法,納數萬金求援。嵩既歸,遣校尉樂工三十餘人走分宜坐索,如數與之。密遣人邀於湖口,盡劫殺,取前貲以歸。其他睚眥必報類如此。嵩益老,謬示恭謹,而終不能禁世蕃,世蕃勢益橫。
  四十三年(甲子,一五六四)冬十月,復逮嚴世蕃下獄。先是,御史林潤既劾鄢懋卿罷去,知讎在必報。會袁州推官郭諫臣以公事過嵩里,工匠千餘,方治園亭,其僕為督。諫臣至,箕踞不起。役人戲以瓦礫擲諫臣,亦不禁。或尤之曰:「京堂科道官候主人門,叱嗟誰敢動,此何為者?」諫臣遂具揭上之潤,潤得之,大喜乃上疏言:「臣巡視上江,備訪江洋盜賊,多入逃軍羅龍文之家。龍文卜築深山,乘軒衣蟒,有負險不臣之志。推嚴世蕃為主,事之。世蕃自罪謫之後,愈肆兇頑,日夜與龍文誹謗朝政,動搖人心。近者假治第聚眾至四千人,道路洶洶,咸謂變且不測。乞早正刑章,以絕禍本。」疏入,詔「以世蕃、龍文即付潤,逮捕至京」。潤下郭諫臣捕世蕃,徽州府推官栗祁捕龍文,自駐九江,勒兵以待。
  四十四年(乙丑,一五六五)三月,嚴嵩削籍,沒其家,其子世蕃及羅龍文俱棄市。初,林潤聞命,馳至九江。郭諫臣白監司,盡散其工匠四千人。龍文走匿世蕃家,捕得之。潤因諭袁州府,詳具嚴氏諸暴橫狀,得之。復上疏,數世蕃父子罪,略曰:「世蕃罪惡,積非一日。任彭孔為主謀,羅龍文為羽翼,惡子嚴鵠、嚴珍為爪牙。占會城廒倉,吞宗藩府第,奪平民房。而又改釐祝之宮以為家祠,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。直欄橫檻,峻宇雕牆,巍然朝堂之規模也。袁城之中,列為五府:南府居鵠,西府居鴻,東府居紹慶,中府居紹庠,而嵩與世蕃則居相府。招四方之亡命,為護衛之壯丁,森然分封之儀度也。總天下之貨寶,盡入其家。世蕃已踰天府,諸子各冠東南。雖豪僕嚴年,謀客彭孔,家貲亦稱億萬。民窮盜起,職此之由。而曰:『朝廷無如我富。』粉黛之女,列屋駢居。衣皆龍鳳之文,飾盡珠玉之寶。張象牀,圍金幄,朝歌夜弦,宣淫無度。而曰:『朝廷無如我樂。』甚者,畜養廝徒,招納叛卒。旦則伐鼓而聚,暮則鳴金而解。郭寧三、劉相誼、洪鬥、段回等數十百人,明稱官舍,出沒江、廣,劫掠士民。其家人壽二、銀一等陰養刺客,昏夜殺人。奪人子女,諉人金錢。半歲之間,事發者二十有七。而且包藏禍心,陰結典(木英),在朝則為寧賢,居鄉則為宸濠。以一人之身而總群奸之惡,雖赤其族,猶有餘辜。嚴嵩不顧子未赴伍,朦朧請移近衛。既奉明旨,居然藏匿。以國法為不足遵,以公議為不足恤。世蕃稔惡,有司受詞數千,盡送父嵩。嵩閱其詞而處分之,尚可諉於不知乎?既知之,又縱之,又曲庇之,此臣謂嵩不能無罪也。」
  疏入,帝怒,詔下法司訊狀。世蕃猶抵掌曰:「任他燎原火,自有倒海水。」已而聚其黨竊議,自謂:「『賄』字自不可掩,然非上所深惡;『聚眾以通倭』之說,得諷言官使削去。而故填楊、沈下獄為詞,則上必激而怒;上怒,乃可脫也。」謀既定,乃令其黨揚言之。刑部尚書黃光升、左都御史張永明、大理寺卿張守直亦以為然,依其言具稿詣徐階議之。階固已豫知,姑問稿安在?吏出懷中以進,閱畢曰:「法家斷案良佳。」延入內庭,屏左右語曰:「諸君子謂嚴公子當死乎?生乎?」曰:「死不足贖。」問:「然則此案將殺之乎?生之乎?」曰:「用楊、沈正欲抵死。」階徐曰:「別自有說。楊、沈事誠犯天下公惡,然楊以計中上所諱,取特旨;沈暗入招中,取泛旨。上英明,豈肯自引為過?一入覽,疑法司借嚴氏歸過於上,必震怒,在事者皆不免,嚴公子騎款段出都門矣。」眾愕然,請更議,曰:「稍遲,事且泄,從中敗事者必多,事且變。今當以原疏為主,而闡發聚眾本謀,以試上意,然須大司寇執筆。」謝不敢當,群以讓階。階乃出一幅於袖中,曰:「擬議久矣。諸公以為何如?」皆唯唯。因曰:「前囑攜印及寫本吏同至,寧忘之乎?」皆曰:「已至。」即呼入,扃戶令疾書,用印封識,而世蕃不知也。竊自喜計行,謂龍文曰:「諸人欲以爾我償楊、沈命奈何?」龍文不應,執其手,耳語曰:「且鬯飲,不十日釋縲紲善歸。上因此念吾父,別有恩命未可知。雖然,先取徐階首,當無今日。吾父養惡,故至此。今且歸矣,用前計未晚,誰謂阿儂智者!」龍文喜問故,曰:「第俟之。」已而階改疏上,但言其通賄僭侈狀,且曰:「逆賊王直徽州人,與羅龍文姻舊,遂投金十萬於世蕃,擬為授官。凶藩典(木英),陰冀非常,世蕃納其賄為護持。向非聖神威斷,或徙或誅,則貽憂宗社矣。世蕃罪擢髮難數,陛下曲赦其死,謫戍邊衛,不思引咎,輒自逃歸。羅龍文招集王直餘黨,謀與世蕃外投日本。世蕃班頭牛信者,逕自山海棄伍北走,擬誘至北寇寇,相為響應。臣按:世蕃所坐死罪非一,而觖望排上,尤為不道,罪死不赦。」上覽疏曰:「此逆情非常,爾等第述潤疏一過,何以示天下?其會都察院、大理寺、錦衣衛鞫訊,具實以聞。」命下,階袖之出長安門,法司官俱集。階略問數語,速至私第,具疏以聞。世蕃雖善探,亦不得知也。疏中極言「事已勘實。其交通倭寇,潛謀叛逆,具有顯證。請亟正典刑,以泄神人之憤」。上從之,命斬世蕃、龍文於市。二人聞,相抱哭。家人請寫遺書謝其父,不能成一字。都人聞之大快,各相約持酒至西市看行刑。有譽階能剪大憝者,蹙額曰:「彼殺桂洲,我又殺其子,人必有不亮者,知我其天也。」已而籍嵩家,得銀二百五萬五千餘兩。其珍異充斥,踰於天府。江西巡按鞫彭孔及嚴氏家人,得其蔽匿奸盜,椎埋殺人及奪民田宅子女罪狀,二十七人各遣配有差。
  十一月,山西巡按張檟言:「往者嚴嵩與逆子世蕃奸惡相濟,皇上納言官鄒應龍議,悉置之法,而籍其家矣。復顯陟應龍,以旌其直。第先年首發大奸諸臣,如吳時來、董傳策、張翀、王宗茂等,或雜列戎行,或流離瘴癘,臣竊痛之。乞赦過錄用,以旌直臣之節。」疏入,上大怒,命緹騎逮檟下於理。
  十二月,謫原任大理寺卿萬寀充邊衛軍,廣西副使袁應樞充煙瘴軍。下刑部侍郎鄢懋卿於巡按逮問,尋亦遣戍。亡何,嵩寄食故舊以死。
  谷應泰曰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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